“若能不战而得黄河之南,兼迎回二圣,稍作议和,休养生息数载,难道不好吗?”刘大中无奈摇头,很显然,当日最后一拨分野时他是表态议和的。
“这个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若议和,万般皆好,可两河遗民人心又该如何收拾?便是不说两河遗民,便是逃过河的又有多少,怎么交代?”
“官家不是事功吗?”刘大中在座中跺脚道。“如何此时只讲大义不讲功利了?稍作休养生息,再起大军北伐又如何?”
赵鼎一时沉默,但还是继续言道:“此事暂且不提……接着刚才来说,二则,官家对迎回二圣似有抵触之意……”
“不是似有,而是无疑了。”刘大中听到这里,却又肃然起来。“而且下官以为,这件事情倒更难说些。相公,之前下官在外地,听到传闻还有些不信,今日方知,天家相疑居然至此!”
“官家未必是疑,依我看怨恨倒多一些。”赵鼎认真答道。
“疑也好,恨也罢,说不清的,而且上头说不清,下面也说不清。”刘大中有些无奈道。“咱们说是疑,官家自说是恨,咱们说是恨,官家说不得反而要疑起来……赵相公,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有些事情大家明明都懂,可官家却为何一定要做到这份上呢?议和的事情,不能稍作转圜吗?二圣的事情,不能稍作遮掩吗?不留分寸,直接抖露出来的后果,便是现在内外相疑,体面尽失!”
赵鼎也微微颔首。
实际上,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也是那日金使离开后短短数日内朝局气氛怪异的根本原因——赵官家的行为已经明确无误的触及到了儒家社会的根本,也就是基本上的三纲五常了。
儒家营造的父权社会体系,甭管它是好是坏,但确实是一个稳定且有用的东西,多少年来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用它来维护社会稳定……王安石变法时跟司马光拿着一个登州阿云案反覆几十年拉锯,难道是闲的吗?还不是事关儒家伦理基础!
而现在,赵官家不光是自己要挑战伦理问题,而且还将这么一个伦理矛盾推给了这些官僚……你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但现在谁是你的君父?君父做出了违背伦理的天大错事,你又该怎么办?反对吗?那你跟官家有何区别?默认或者赞同吗?那岂不是在帮着官家一起违背纲常?
但如果赵官家隐秘一些,装模作样一些,不就可以让这些事情糊糊弄弄过去了吗?非得所有人难堪?
须知,说一千道一万,尧山一战影响太大了,无论是两国之间态势,还是双方内部军事、政治、人事,包括主政者权威,都发生了剧变。
那一战后,有心人都明白,在大宋内部政局上,赵官家已经有了掀桌子的实力,但问题在于,身为宰执,你的主要历史使命不就是让这位官家不掀桌子吗?
莫忘了,这不是赵官家第一次尝试搞二圣的低端伦理梗,上次还于旧都后他就搞过,只不过被吕好问给当场哭回去了……这次有本事你赵鼎也哭回去?
“刘尚书,我以为两件事之间要有取舍了。”赵鼎颔首之后,终于坦诚。
“相公的意思是说……以退其一而取其二?”刘大中当即醒悟。
“不错。”赵鼎终于将自己的应对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联名上书,都省、枢密院、六部九卿……那日在殿上之人有一个算一个,一起署名,请求计划北伐之事,以示无私无党。但也请官家,在二圣之事上稍作体面!”
刘大中一时不语。
“刘尚书,议和一事,有官家这么摆着,终究不大可能成行的,而且这件事情的阻力也比你想的要大……有两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刑部王尚书(王庶)那日从殿上下来便过来与我说,说胡铨之语让他一出胸中块垒;而张枢相更是刚刚写了条子,以胡铨为枢密院编修而邸报事关军机为理由,要求都省将邸报一事移交给枢密院。”
刘大中愕然抬头:“这是真要党争?”
“争不起来!”赵鼎肃然相对。“都说了,官家的意思在那里摆着呢!而我赵鼎既然为都省首相,也不许朝中再出党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