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赵玖和值守的宰执许景衡都已经无心睡眠……当然了,赵官家依然假装回去睡了,只是实际上没睡着而已。
而翌日早晨,因为是冬日,天色亮的极晚,待到天色清明,在榻上苦挨了许久赵玖再不犹豫,即刻返回崇文院,当着汇集而来的四位宰执的面,以圣旨、都堂署令的双重名义下令拆毁东北善利水门(直通梁山泊的那道)、正西水门(汴河出外城口)、内城东南角子门(汴河入内城门)、内城西角子门(汴河出内城门),并拆毁东京城内外汴河上的所有桥梁!
上土桥、下土桥、左右便桥、金梁桥,包括盛大壮丽的御街州桥,这些耳熟能详,伴随着东京城几十年上半年的著名桥梁……尽数拆毁!
没错。
赵官家为了这次偷袭,彻底毁掉了清明上河图中的那番盛景……当然了,不是他一个人毁的,靖康之变,选择投降的二圣早已经毁掉了图中八成活人,而赵玖只是毁了图中的桥梁而已。
而且,赵官家拆除城门之举,也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早在这之前,还是二圣中的太上道君皇帝,为了能让一块巨大的假山石从广济河进入城中,送到艮岳那里安置,其实便已经拆毁过了一次东北善利水门。
所以今日,赵玖只是再拆一遍罢了。
这里多说一句,那块巨大的假山石赵玖不止一次在艮岳那里见到过……渊圣(宋钦宗)在围城期间试图砸碎所有艮岳的风景山石时,很明显在这块大石头前遭遇到了困难,所以只是砸碎了一半,然后将主体推倒了事。
不过真得谢谢太上道君皇帝,若非是这么一座雄伟的假山石倒塌在那里,身为穿越者的赵玖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时间便醒悟到虞允文计策的可行性……这么一座假山石都能运进东京城,梁山泊的大船没理由进不来!
只能说,论轻佻和对奇思妙想的勇于实践,太上道君皇帝不愧是太上道君皇帝,他老人家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
回到眼前,此令既发,都堂内的赵官家和四位宰执情知,全城必然震动,之前遮人耳目的言语、布告,虚假的工程,也不能再做遮掩,颇有些一去不回头之意。
但怎么说呢?
赵玖也不在乎了……甚至有一种释然与期待感。
但必须要强调的是,虽然都坐在崇文院内,可赵官家的这种释然和期待,与几位宰执们的释然与期待,注定不是一回事。
宰执们的释然和期待,乃是指望着梁山泊水军乾坤大挪移出现在黄河上,再消灭掉金军的内河船只,彻底将防线移动到黄河天险一带,使得后方彻底安稳下来;而赵玖的释然和期待,却是指望着这一刀捅出去,为迟早要来的大战役取得一点点先机。
赵官家还是坚信,大战在前,势不可挡。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腊月十二上午,已经封闭城门两日以至于人心惶惶的东京城终于等来了翘首以盼的那个船队……但前期到来的只有十几艘轮船。
没办法,路上出了点问题,两艘轮船在河道中卡住,手持金牌的杨沂中当场将那个没有奉都省署令清理河道的知县拿下,然后废了好大力气,方才将两艘轮船拖拽到前方汊港内,再继续行船。
这是一个意外,但却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一个百日被耽搁了下来。
不过,等到了傍晚,后续船只到底是陆续入城,平底渡船、渔船倒无所谓,直接等在了城外,而后续十几艘轮船,却是灯火通明、连续不断的两岸火盆映照下,学着之前的十几艘轮船小心翼翼的通过新开挖的沟渠,进入宽阔的汴河河道。
而大相国寺那边,早已经连夜将小型配重投石机与火药包运送到汴河河道旁。
只等翌日天明,便装船出发。
张荣是初次在船上用小砲车,早早跟陈规陈枢密一起去相国寺观摩学习去了,而赵官家却是立在汴河北岸,望着身前绵延不断的数十艘黑洞洞的船只,一时失神。
“这便是轮船吗?”
赵玖借着火盆的光线,负手看了半日,方才出言。
“好教官家知道,”回答赵玖的乃是随着后续船队回来的万事通杨沂中。“这种船因舱底有水轮而得名,以人力踩踏,转向、进退皆自如,且下层一意操船,上层一意作战,远胜寻常内河船只……唯独一件,那便是需要水域开阔,方可好用,所以此番入广济河道,沿途也是小心又小心……不过官家放心,入了汴水,汴水宽阔,就又妥当一些,进了黄河更是如鱼入水,而且往后都是顺流而下,金军必然猝不及防。”
赵玖摇了摇头,很显然心思不在这些他早已经听陈规说过的废话上面:“梁山泊如何来的这般多轮船……能自己造吗?”
“俱是当日官军围剿遗落……据说原本有五六十艘,败了之后,遗留四十来艘,这次发出三十艘。”杨沂中略显尴尬。
“倒算做了件好事。”赵玖轻声叹气。
“……”
“朕记得你路上拿下了一个知县?”赵玖忽然回头再问。
“是。”杨沂中赶紧做答。“事从权宜,臣为了尽快通航,不得已而为之。”
“朕知道是怎么回事……新科进士,只顾得做官忘了做事……朕是问你,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