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又不是没有给他马腾开条件,给一个九卿或者差不多的荣誉职衔,加个县侯,赐钱荣养,然后他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马休、马铁、马岱,不想上学就全都入义从,也就是无歧视高起点进入邺城的人才体系内。
那还有啥可说的呢?就降了呗!
“义兄呢?”又是一轮牌过去,马寿成摊开一对龙蛇,强吃了对方一对牛羊后,忍不住追问起来。
“我再看看。”韩遂想了半日,也只能如此回答。
我再看看,这是韩文约白日对庞德说过的话,也是晚宴时对自己亲近下属说过的话,如今面对马腾,他还是这句话。
翻译过来,其实就是——我准备坐以待毙。
这种举动看起来很愚蠢,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却总有人不停的重蹈覆辙……之前孔融在青州,面对黄巾和袁绍时也是这种举动,是真的愚蠢吗?
或许是,但更多的是无奈。
说白了,类似处境下,主动迎战没有胜利希望;逃跑又没地方跑;去死呢,大概也是不舍得的;最后,又不甘心或者不愿意、不能投降……那么不战、不降、不逃、不死的情况下,不是坐以待毙又是什么呢?
而且坐以待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嘛,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
你就好像人家孔融,最起码面对黄巾时坐以待毙的策略就很成功,他孔文举没败呢,黄巾就先被袁绍从后面给一口吃了;然后袁绍来了继续坐以待毙,袁绍照样没砍了他,而是送到长安享福去了。
换到韩遂这里,可能类似情形发生的希望过于渺茫,但总比没有强吧?
说不定,今天晚上公孙珣就在陈仓看上谁谁谁的小妾,结果引发叛乱,水土不服死了呢!
说不定,明天曹刘就开战,直扑官渡了呢!
说不定,后天长安就发生政变,天子就跑了呢!
凭啥不许他坐以待毙?
而正如韩遂很理解马腾一样,马寿成也是很理解韩文约的,大家都是类似处境,无外乎是能不能过那个坎而已,于是其人明白对方心意以后,微微颔首,再度摊开一对龙虎牌,便了结了此局。
“事已至此,愚弟就不多留了。”马腾将对方压上的玉佩从容取走,复又起身与自己义兄正式告别。“反正卫将军进军,总要先处置我,义兄再观望一二,也不是不行……只是可惜,这次一别,我就要去邺城,兄长要么死要么去车师,咱们兄弟再见面不免困难!以此一拜,以作兄弟之义!”
说着,马腾在桌旁随手一拜,便兀自出门而去了。
韩遂坐在牌桌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对方都走入院中后,方才忍不住扬声以对:“赢了就走,还是夜路,小心遇到劫路之匪!”
马腾也不客气,遥遥回应:“若如此,就当是散财了。”
韩遂彻底无言。
话说,马腾眼见着联盟不成,情知军事反抗毫无意义,便下定决心回安定郡整军投降,而其人深夜而走,第二日中午便到达了汉阳郡的勇士县……其实,这就是榆中的特殊地理意义了,榆中乃是汉阳(天水)、安定、金城、陇西四郡的交界处,又挨着黄河,乃是西凉一等一的核心之地……然后稍作歇息,便准备穿过勇士县,再向东进入武威祖厉县,再向东穿过逢义山,就能进入安定,届时公孙珣应该也已经从陈仓动身,正好可以引军南下,和气生财。
没错,投降也是有说法的,不把自己的军事实力摊出来,不把自己的坦诚态度表达出来,也不能卖个好价钱是不是?
九卿中那么多官位,也有好听不好听的,而且若是能做执金吾或者城门校尉不比九卿好吗?
赐钱更是会有巨大的悬殊,谁嫌钱多啊?
然而,打着如此算盘的马寿成引着自己侄子马岱和五六百亲卫,离开勇士县城,再度动身以后,当日晚间却在城东面汉阳、武威交界处的一个牧苑中遭遇到了一个意外之人——他的长子马超带着一曲邺下幽州突骑在此相候。
讲实话,马腾一直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但毕竟是亲子、长子,而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家产、基业可言了,反而是多年未见,不免有些惊喜。另一边,马超也毫不犹豫,引众下马,来到马腾身前跪拜行礼,口称大人。
双方皆大欢喜,便在牧苑这里野营露宿,饮酒烤肉。
“难得你有此孝心,还知道专门来此候我。”篝火畔,脱了甲胄的马腾望着已经成年加冠、身材极似自己的长子,也是格外感慨,连连拍起对方肩膀夸赞。“刚刚加冠便能领如此雄壮的两百甲骑,将来前途也是极大的。”
“没办法,身为家中长子,在此关键之时怎么能不为家族考虑呢?”马超闻言一滞,倒是不由低下头去。“至于说前途,虽然公孙老夫人和卫将军也都高看我一眼,可军中豪杰太多,想要建功立业未免艰难。”
“我知道你担忧什么。”马腾捻须随意而道。“你且放心,我决心已定,这次回去就整备兵马降服于卫将军,从今往后你非但不再是质子之身,反而在邺下会有家族支持,前途一定远大……”
“其实,小人此行正为此来。”马超继续低头而言。
“我知道。”马腾继续失笑。“你是怕我万一想不通,起了抵抗之意,弄的父子战场相对……其实,我哪有那么蠢?卫将军要亲出汉阳,镇西将军要引两万众出北地,凉州北三郡俨然是前期主攻方向,韩遂可以再等等,我是半点都不能犹豫的。”
马超微微颔首,复又抬起头来微微摇头,篝火之下,其人面色稍显腼腆:“大人此言一半对,一半不对……”
“何意?”马腾一时好奇。
“局势确实如此,但我总觉得咱们父子可以有个更好的法子。”马超恳切而言。“一来不耽误父亲在邺城享福,二来也可以让父亲助我一臂之力,在凉州以成大功!”
“怎么说?”马寿成愈发好奇。
“大人,凉州军功无外乎是你与韩遂罢了,你说我若能求得其中一人,献给卫将军,以卫将军赏罚分明的姿态,怎么也能一跃成为千石司马了……这可是一个大坎!”马超愈发恳切。
“我懂你的意思了。”马腾闻言登时醒悟。“你说想让我将这五六百骑一并给你,然而你打着我的旗号去偷袭榆中对吧?”
“……”
“恕为父直言,”龙骧将军马寿成摇头而叹。“我儿还是有些自以为了,榆中乃是凉州重镇,韩文约也知道万一迎战此地最为紧要,便在榆中放了足足四五千众,俱是他本部精锐,如此雄城,当年朝廷发十万军,以董卓、孙坚为将都打不下,何况是你领着七八百骑兵呢?”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马超愈发显得腼腆起来。“儿子也没想过去碰榆中坚城……”
马腾微微一怔。
“父亲大人。”马孟起伸出铁钳一般的双手来握住自己亲父双手,跪地恳切相对。“你说,我若是把你献给卫将军,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吗?”
马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旁边一直听的有趣的马岱却慌忙起身握刀,但依然不敢拔刀,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堂兄和叔父之间的家庭伦理事端,更重要的是,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堂兄所部居然全都没有卸甲,而且隐隐将自己这三人给人围住了。
另一边,马超没有理会马岱,只是跪在地上,继续恳切相求:“父亲大人想一想,以卫将军的大度,你无论是投降过去还是被绑去,反正结果都只是在邺下享福而已,该有的待遇都还会有,并无太大区别;可我有没有擒住你,却是关乎咱们扶风马氏的将来……两个弟弟,还有阿岱,他们将来的前途不都还是要靠我?既如此,父亲大人何妨辛苦一遭为儿子我铺一铺路?而且我也不瞒父亲,这个道理不是我一时想出来的,而是早在昌平的时候就忧虑前途,彼时恰巧有个叫王粲的与我一同长大,常常替我出主意,他当日随口一言,说若有今日一事,便该如此,而我却记在心里许多年了!”
马腾被自己儿子握住双手,居然不能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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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周、郑交恶,汉高请羹,隗嚣捐子,马超背父,其为酷忍如此之极也。”——《汉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