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子伯先生,我……不知道。”戏忠摊手一笑。
“不知道是何意啊?”娄圭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直跳,不是说好了这两个人一个任劳任怨一个明达术势吗?那应该一个像王修一个像吕范啊,如何就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了呢?
“不知道的意思便是不知道。”戏忠摸着眼前托盘上的黄金道。“子伯先生,我穷了快三十年,平日里又总是浪荡无行,虽然有元常兄的举荐,可那位五官中郎仅凭一面之词便愿意如此厚币重礼匆忙遣人来请我,我还是很惊讶的,也是蛮感动的……平心而论,人非草木,陡然对此番情形,若不心动就怪了。”
“那……”
“但是,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戏忠负手转过身去,对着自家爬满了看热闹邻里的低矮西墙缓缓言道。“我戏忠混沌了三十年,连个老婆都不敢娶……当然也无人愿意嫁……不就是想求一个真正能托付志向的人来一展才学吗?那万一你家将军是个锦绣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我岂不是所托非人?”
娄圭在对方身后欲言又止。
“子伯先生,这做人私属便如嫁人娶老婆一般。”戏志才回过头来笑道。“你说,这要是新娘子过了门才发现那丈夫跟我一样是个整日赌博好酒之徒,岂不是白负了人家新娘的一片青春?而我……要是你家将军是个废物,难道到时候要我做背主之人吗?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娄圭终于拢手叹气言道:“志才兄这番话倒是颇有几分法家术势的味道……那你的意思是,莫非要等我家将军来阳翟后你亲眼见上一面再做决定?”
“那就不必了。”戏志才负手摇头道。“你家将军是持节的五官中郎将,又刚刚在长社一把火废了十万黄巾贼,届时他浩浩荡荡,引数万得胜之师来阳翟城,手下虎士良将无数,我一个浪荡子去见他,想来只会汗流浃背,乱了方寸而已。”
“那你究竟要如何?”娄圭又一次快忍耐不住了。
“子伯先生不要急。”戏志才缓缓笑道。“想来你是五官中郎将的心腹?”
“然也!”娄子伯昂然道。“不然何至于遣我来此?”
“那先生追随了你家将军多长时间了?”戏志才继续问道。
娄圭张口欲言,却恍然若失,半晌方才应声道:“居然有八九年……眼瞅着快十年了!老夫人赐给我的那几房姬妾都给我生了三个孩子了。”
“原来如此。”戏志才也正色起来。“如此看来,子伯先生与你家将军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了?”
“或许吧!”娄圭感慨言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考教我一番,从而窥的我家君候些许深浅吧?”
“不错。”戏志才点点头。
“可我心思多在军事上。”娄圭摇头道。“若是论人心诡谲,须董公仁来此;若是论剖析事理,则须吕子衡在此……”
“无妨。”戏志才摇头道。“以小见大,未必就要论及天下大势或人心厉害……这金银财帛俱是我的了?”
“然也!”娄圭又有些不耐了。
“子伯先生会打动物牌吗?”戏志才复又笑道。“咱们二人,再随便从这围观的邻人中唤上一个善赌的,我将这些财帛中的金子一分为三,赠你们二人一人一份,咱们赌一把如何?你若输光,无须其他,只要将金子留下自己离开便是;而我若输光,则任子伯先生处置!”
娄子伯一时捻须冷笑不止。
天色昏暗,公孙珣转回到了军帐中,而自曹操、程普、公孙越以下,除了已经率先去取轮氏、阳城的杨开、牵招二人外,军中将领多已汇集至此……原来,尸首一日间焚烧了大半,军中便有些浮躁起来,然后迫不及待的准备商讨全军移营阳翟的事情。
“没必要在此耽搁太久。”曹操打着哈欠言道。“大战一日而定胜负,波才又已经授首,阳翟也在我军手中,郡南扫荡的事情又被两位中郎将取走……依我看,剩下的尸首虽然还有些,但却散落在各处,不足以劳动大军,完全可以托付给长社、阳翟、颍阴等本地官吏,让他们动员本地民夫来做便是。咱们,还是全军拔营去阳翟休整吧!”
其余众人也纷纷出言,却大多是赞同曹操的言语。
便是向来不与主流相合的关羽也捻须直言,说是天气太热,又经过一场大厮杀,军中士卒颇为疲惫……倒也不妨如此。
然而,唯一能做主的公孙珣虽然也厌恶此地,也想尽快去阳翟休整,但却不免有所犹疑和担忧。他所担忧的,倒不是说这些本地人会偷懒如何的……毕竟事关生死,想来无人懈怠……但是,这些本地民夫集中起来需要多长时间?而且他们真的有那个‘科学’的防范意识?
天气如此酷热,尸体两三日便要腐败,他公孙珣在这里看着,让军士和俘虏们掩住口鼻,不许扒腐尸衣物,怕是所有人都不敢不听吧?可他要不在呢?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是咬了咬牙,然后做了一次独夫——按照他的军令,伤员和大部分辎重、疲惫至极的骑兵和他们的马匹可以先行去阳翟,但大部分步卒、少部分骑兵,以及所有健全的俘虏却要留在此处,继续寻找尸首,然后就地焚化。
公孙珣在这支军队中威望一日胜过一日,他既然正式下了军令,众人虽然不满,却无一人敢当众叫苦,只是当即应承下来罢了。
而军议也到此结束。
但是,当日夜间,军中忽然起了骚动。
“何事喧哗?”公孙珣被韩当叫醒时简直莫名其妙,走出军帐后,面对着匆匆赶来的各部将校,他甚至有了一些怒气。“赏赐何时少过他们,不过让他们多留一两日而已,如何便要夜间喧闹?瘟疫这种事情是能大意的吗?”
“君侯勿忧。”就在这时,身材矮胖的董昭也腆着肚子披着衣服赶了过来,而他远远一开口便直接让公孙珣冷静了下来。“肯定不是咱们自己的军士,若是君侯这般养兵,军士还要作乱,那天下何处不乱?依我看,必然是俘虏中起了谣言。”
不止是公孙珣,所有人都登时醒悟。
而稍倾片刻后,护军司马公孙越果然查明了事情来龙去脉,并全副披挂来报。
原来,正如董昭所猜度的那样,是俘虏中间起了谣言……话说这日军议后,辎重、骑兵都在收拾行装,然后又有全副武装的步兵移营到俘虏营周边以作看管,当时俘虏们便不知所措,而有所疑;等到后来,王修又依照军令遣人挑出了俘虏中受伤老弱之人,准备明日随骑兵、辎重一起启程,这下子,俘虏们就更加惊慌了!
不过,当时汉军刚刚全副武装移营完毕,他们并不敢出声议论,直到夜幕降临,这才忍不住互相言语,而一番议论之后,他们却是极度疑虑自己明日会被集体坑杀,偏偏又无处可逃!所以才会惊慌失措、抱头痛哭,乃至于有喧哗鼓动之举!
“君侯勿忧。”又过了片刻,随着公孙珣身侧人越来越多,程普也终于全副披挂赶来了。“我已让营中持械戒备,并安排妥当了……两万余手无寸铁的俘虏,掀不出风浪来。”
众人这下子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君侯。”此时,身后的魏越忽然插了一句嘴。“如此反贼,又出了这种乱子,何必一意辛苦迁到阳翟安置?要我说,不妨真的坑了,以免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