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司马相公那里,我反倒能理解他,他若是不祸水东引,死的就是他全家,换成你我在他那个局面,能做什么?恐怕只能引颈就戮……这倒不是说我们有良心不害别人,而是没有司马相公那个急智,以及对圣人心态的了解。”
李定一言不发,面色愈发苍白。
“不可以反抗,没有退路是最可怕的。”张行环顾四面,压低声音以对。“经此一事,我愈发觉得,圣人在,大魏就不可能有前途……”
“不要……不要教唆。”李定似乎意识到什么,连连坐在那里摆手。
“我教唆?”张行冷笑一时。“你怎么不去告官?还教唆……我教唆什么?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大不了寻个外任。”李定叹气道。
“随便吧。”张行不以为然道。“反正圣人在一天,你怕是壮志难酬。”
“先别说这个。”李定一面扶额,一边继续摆手。“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得志,反正你快死了……赶紧找个法子不再去守灵。”
“怎么说?”张行吓了一大跳,然后迅速回想起自己是来求助,不是来教唆拱火的。
“你……”李定欲言又止。“我口干的厉害,先给我弄杯水来。”
张行无语至极,赶紧将腰后水袋递上。
李定灌了两口,这才认真看着张行来言:“你幸亏来找我,不然怕是真要坏事……不是说你一定会死,毕竟白三娘也在,还拿着伏龙印……我的天!到时候指不定死的是谁!”
“赶紧说!”张行催促不及。“你是说圣人会灭口?事后?”
“这是一种可能。”李定摇头道。“但概率极小……只有马锐真的自杀,才会处置你和那十名伏龙卫……但马锐既然没有自杀,便是贪生,也不大可能再自杀。”
张行背心直冒凉汗,敢情昨天马锐直接自杀了,自己也就没命了?
但他到底是经历了不少生死事,很快便强行压住这点不安,认真来与对方分析:“但是圣人既起了此心,按照他宁可天翻地覆也要自己痛快了的脾气,怎么可能最后不杀?”
“是啊。”李定也是摇头。“如果马锐当时自杀了,他的孩子说不得能改名改姓活下来,大长公主最后的一点情面也就起了作用……可他不愿意死,最终只会全族无幸理!”
张行点点头,没有对马锐的行为做任何点评……这个人他刚刚见,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幼稚天真,觉得拖下去,等到岳母下葬就有转机;
也可能是个心怀叵测的狠人,晓得自己家族命运,又不想死,准备拖一拖,想法子逃回太原造反:
但最可能的就是人之常情,纯粹贪生,不想死,然后侥幸与狠劲并存于脑海做挣扎。
“你是说,马锐迟早死,我迟早要被灭口?”张行认真来问。
“不至于。”李定苦笑以对,语气也变得幽幽起来。“真到了要大肆处置马氏的时候,圣人哪里还要灭口?大长公主才死几天?你被灭口,只有马锐突然醒悟,准备一死了之,但这样的可能太小。我是说司马相公……”
“什么?”张行似乎没听懂。
“我是说司马相公。”李定坐在地上叹气道。“你刚刚不还反过来教育我吗,此时如何傻了?司马相公彼时可能是迫于无奈,走得这条路。但既然走上了,为保家族,就只能变本加厉……我问你,圣人固然是要除马锐父子而后快,但司马相公一家呢?难道不是更迫不及待吗?”
张行楞在当场,缓缓蹲坐了下去。
“而且,他们不想维护名声吗?”李定继续言道。“司马相公难道不晓得,圣人杀心已起,只差有人再推他一把吗?我要是司马相公,不管如何,直接就在这两日,去棺椁那里转一圈,然后立即跟圣人报告,说马锐跟你们这些守灵的军官窃窃私语,意图谋反……或者更狠一点,说马锐拉着他,想让司马氏跟马氏一起反!”
张行仰天长叹,却见头顶乌云翻滚,继而苦笑:“这时候我本该骂司马二龙爷爷一句无耻的,但居然生不起气来……你说,要是换一个圣人在位,这司马相公是不是也能做个忠臣良将?”
“不会。”李定深呼吸了数次后,认真答道。“不要说换个好的,就连你觉得行政苛刻的先帝在时,都轮不到司马父子来做忠臣良将……苏公、牛公、张公都在那儿呢!”
张行摇头不止,便站起身来:“不管如何,我先去找常检,明白的跟她说,然后再一起找牛督公光明正大告假,先躲一躲……牛督公是个有格局的,未必猜到司马相公的手段,但十之八九会同意。”
李定一时欲言又止。
“什么?”张行回头诧异。
“没什么……”李定摇头。“我本想说,圣人莫不是东齐和南陈末代昏主转世来报复,一想才醒悟,圣人生出来的时候,这两位都还没死呢。”
张行笑了笑,直接拢手走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便和面无表情的白有思出现在了牛督公面前。
督公牛河不在仁寿宫内部,而是在行宫外的观风行殿这里编绳子,活生生的绳子,藤蔓在他手下就好像活了一样轻松萌发、生长,然后勾连起车辆,等到绳子编完了,这才拍拍手来看来人:“张副常检要告假?为什么?”
“修为不足,我不过是西巡路上才过了正脉,连续数日输送真气委实力不从心。”张行言语无懈可击。
牛督公点点头,拍拍手:“既如此,那就歇两天……伏龙卫也好,看护棺椁的寒冰真气高手也罢……不差你一个,我再寻一个便是。”
此人果然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