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现在两个字的时候,许太妃的咬字特别清楚。
七娘子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恐怕太子爷的会不会被皇后知道,还要看六娘子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她心下一下就有了些不忍:那毕竟还是个孩子!
紧接着,又有了一丝隐隐的战栗,兴奋与担忧几乎是在瞬间,就已经涌上了心头。
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儿,六娘子这一胎要是男丁,眼看着两个哥哥身子骨都并不会太好,将来说不准,这太子的位置就要落到他头上。
到时候,有这么一个阁老外祖父,几个姑父也都是权倾一方的人物,杨家许家这一脉的声势,几乎是没有人可以匹敌的了——可往往世间事,总是盛极而衰,在烈火烹油的时候,伏下了将来致败的因由……
她扫了六娘子一眼,见六娘子对她微微摇头,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
许太妃虽然待她日益亲近,但仁寿宫到底不是说私话的地方。
“姑姑真乃神算。”七娘子就笑着夸许太妃。“考虑事情,要比我们年轻人更周到得多。”
许太妃顿时又现出了几份高兴,她笑了,“你们事情也多,很多事未必考虑得清楚。我们老辈当然要给你们掌着弦,免得你们走差了!”
两姐妹于是相视一笑,六娘子吴侬软语,“我们做小辈的,也都全仗着姑姑照拂呢!”
许太妃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杨家女,真是个顶个儿,全是好一朵解语花!”
不免又打趣七娘子,“你看看,你姐姐肚子都有消息了,善衡也要加把劲儿,到了明年,抱着小囡囡进宫给我请安,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七娘子摸了摸丹田,也只好跟着陪笑。“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
在仁寿宫吃过饭,打发了许太妃午睡,六娘子就带着七娘子进了景仁宫说话。——景仁宫里的陈设,就已经要比去年富丽得多了。
六娘子在许太妃跟前,还是那样一派天真可爱娇柔无邪,当着宫人们的面,派头就大得多了。一进屋里,她就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打发众人,“都下去吧,没有别的事,就不要进来打扰了。”
七娘子在屋内屋外转了一圈,尤其是在六娘子的卧室里细细地看了,又出来袖着手,看六娘子摆架子,先笑嘻嘻地奚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时候我们家六姐也成了二姐,真是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开了一句玩笑,她才正容道,“现在你是双身子,又独个儿在宫里,很多事都要自己小心……尤其是这段时间,身边伺候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再小心也不会太过。六姐明白我的意思?”
六娘子也收敛了她脸上惯有的那一股天真欢容,她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的,就是皇后、太妃,也都很关心景仁宫的饮食起居,还有连内侍背地里照拂,不论是谁想要害我……也都没有那么简单。”
七娘子心头不禁一暖:自从去年一晤,她和连太监就再也没有来往,更是并无只言片语,请托于他。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连太监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
她笑着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扯开了抽出一张黄纸,“正月里在广福观,给你求了个顺产平安符,多少是个心意——别嫌我的礼轻。”
“你我之间,还说这样的话。”六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才露出了沉思之色。“太妃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许太妃真不愧是许家的女儿,什么事都是高屋建瓴,心思很大:六娘子才怀了身子,她就已经在为将来埋伏笔了。
七娘子也没有和六娘子装糊涂。“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如果父亲这时候在仕途上不大得意,太妃老人家的伏笔,的确是要赞一句老道。可现在父亲分明是百尺竿头,立刻就要更进一步……”
这种时候,杨家的女儿就最好别太高调了。
大老爷今年才五十岁,就算在首辅的位置上坐十年,也够他培植出无数党羽,杨家的力量已经很强,这时候再将手插到继承权的斗争中,实在就太冒险了一些。生育一个藩王,是六娘子的幸运,生育一个太子,却可能是杨家的不幸。
六娘子神色顿暗,她低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顿,又强笑起来,“再说,娘娘虽然只是在用我,却也到底对我不差。”
看来,六娘子虽然进宫几年,但却还有一点良心,始终未泯。
七娘子就在心底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毫无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