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才半年,婆婆疼,夫君疼,就是娘家唯一的亲弟弟,也看重得不行,不过一个风寒,三天里来看了两次,多少名贵的药材像是不要钱一样,从阁老府流水价送来,听说要不是杨太太这几天身上也不大好,不方便出门走动,竟是要亲身过来探视!
就是自己,又何曾有这样的风光……
嫁妆又多得骇人,听说杨善礼陪来的万贯家产,也是向她奉帐——真是同人不同命,这个面目平庸手段油滑的庶女,也就有这样好的运气!
五少夫人一眯眼,心底罕见地泛起了一丝酸味。
一辈子都这么顺,行事难免就透着一股叫人难以忍受的洋洋得意。
也该有人教一教杨善衡进退间的分寸了!
她又和气地笑起来,指着雷咸清家的续道,“六弟妹想必心里也影影绰绰有个数了,这雷咸清家的平日里呢,是专管为女眷们跑腿的,除了祖母、母亲之外,上到我们这些妯娌,下到提扫帚棒的小丫头们,有什么大件小件要添购的,都是和她说了,由她告诉外头的采买们。不过这不过我们的大帐,都是各房和她结银子,她再和采买们去结,就是说给你知道知道,以后有什么要添购的东西,也可以问问她。”
这可是个肥缺,雷咸清家的和老妈妈要不是儿女亲家,也不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年。七娘子望着她挤了挤眼睛,又对五少夫人一本正经地道。“五嫂说得是,我心里有数了。以后有什么想私底下采买的东西,少不得要托雷妈妈!”
其实像她这样的当家主母,手底下连接外界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倒是不必来麻烦雷咸清家的。她主要还是为了那些平时无法随意打发底下人上街的姑娘们通房们服务,只是七娘子的话,到底是表明了她的态度。雷咸清家的顿时喜笑颜开,连带的老妈妈都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等到家里有喜事要办的时候,内眷们的采买活计也是由雷妈妈来管。”五少夫人忽然有了些倦意,她别开头,不看雷咸清家的脸上热切的笑意,而是扫了几个神色木然的管家婆子一眼,心下这才熨帖了几分。“当然,等六弟妹接过账之后,人事上有什么变动,回了两个长辈没有二话,就和盛锦家的说一声也就是了,花名册现在是她在管着。”
见七娘子点头不语,五少夫人倒是有了一丝喜悦:一朝天子一朝臣,杨善衡上位,手底下无数人要安插进来,第一个她身边那个年轻媳妇,一眼看着就是专管人事的,摆明要和盛锦家的抢差事——这一位也是婆婆身边的老人了,按理是该多亲近亲近明德堂的,这几个月来,却只是去请过几次安。
她又交待了七娘子一些琐事,见七娘子或者是早就知道了一些皮毛,或者是了若指掌,并没有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便觉得说得也很无味,顺势就笑道,“其他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老妈妈肯定是知道的,我也就是白嘱咐六弟妹几句。看六弟妹心里有数,那我也就放心了。”
七娘子却难得地对五少夫人诚恳地笑了,“五嫂这话就说岔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行事讲求的就是一个稳字,这家务换人接掌,当然也是如此,您说得越多,过几日我上手的时候就越稳。大家这样互相帮衬着,安安稳稳的度过去,乃是大善。您这样仔细地嘱咐我,就透着您疼我了。不愧是名门望族之女,行事光风霁月,真是让做弟妹的由衷佩服。”
她虽然言语和顺,但却从来也没有这样长篇大套地称赞过谁,这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叫人听了,像是被一条热毛巾敷在面上一样舒心。众婆子都露出了钦服表情,争先恐后地称赞,“这样妯娌和睦,叫人看了真是从心底暖出来。”
“倒不是老身倚老卖老,看着两个少夫人这样孝悌,我们做下人的心里都觉得好呢。”
五少夫人却是微不可闻地顿了顿,在心底烦躁地叹了口气,才露出了和气的笑,“六弟妹这就太客气了,说老实话,这管家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我这一年到晚的辛苦,也实在是累得够呛。这样教你,其实也没安好心——是指望你早日接过家务,我好万事不管,享我的清福了!”
两人目光相触,她又仔细地揣摩起了七娘子的神色。
七娘子唇边含笑,双瞳平静似水,神色间真的含上了微微的感激,似乎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对五少夫人这样好心教她,以便家务可以平稳过度,是有几分感激的。
她一心维稳,就未必会往下深查。自己的千般盘算,难道就要这样落空?
不行!以此女的手段,又占了世子妇的身份,在府里多经营一天,她的地位也就多稳了一分,她维稳,是她等得起,她喜欢等。自己却是多等一天,就少一分优势。现在退一步,将来恐怕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既然如此,这条路走不通,当然也就只能去走另外一条路。
五少夫人就对七娘子亲热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五嫂这话可是真心的,六弟妹别笑我,我是巴不得别再管家里这一摊子烦难啦,六弟妹能把家务接过来,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七娘子一边笑,一边出了乐山居,又拉着五少夫人的手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才带着中元、端午,往明德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