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孩子,她的兴致明显就低落下来,倒是对家里的情况很关心,一叠声追问,“家里都好吧?听说九哥没有跟着上京——怎么回事?爹娘的身体还好?”
七娘子就和梁妈妈一道备细告诉五娘子,九哥是为了今年夏天直接去西北赶考,就不进京折腾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身子都不错,大太太还是嗽喘的老毛病,大老爷一年多来添了短觉的毛病,但吃着药,也不觉得什么……
五娘子很欣慰,“平安、平安就好!”
她猛地一仰头,又有了几分趾高气昂的意思,“哼,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就是今年四月,谁知道爹能登阁拜相?白叫许家人把我小瞧了去——你们真该看看他们的脸色,六月里外祖父去世……到了七月,好么,调令一下,谁见我都换了张脸——京城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七娘子不由得就和梁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
古代通信不便,很多话,也不适合在信里说出来,尤其是出嫁的女儿,往娘家是素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五娘子嫁到许家后,来信唯平安二字而已,无非有时候再说几句许家的琐事,对于自己在夫家的境况,却是只字不提。
大太太最担心的,也无非就是五娘子在许家是不是吃了苦头。会把七娘子派出来做客,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她最信重的心腹亲眼看看五娘子的境况。
七娘子就低声问,“那你在许家……过得开心不开心?”
五娘子低了头不说话,半天才笑,“特地为你预备的茶点——你吃呀!”
七娘子心头登时就是一个咯噔。
早就知道许家不是浅宅,新媳妇进门受气,是肯定免不了的。
正在风口浪尖上的百年世家,妯娌都是名门嫡女,各有靠山,太婆婆和婆婆不合……虽然富贵已极,但私底下的龃龉纷争,是绝少不了的。
只是五娘子到底和婆婆有亲,想来只要许夫人肯护着她些,在许家也不会受多少气的,说难听点,几个妯娌无非就占了嫂子的名分,说到家世与嫁妆,比五娘子强的并不很多。
怎么居然连这话都不愿提了……
七娘子端起青花小盅里的牛骨茶吃了一口,望住五娘子没有说话,五娘子撑着下巴靠在炕桌上,好一会才抹抹眼睛,“唉。”
就拿眼看梁妈妈。
梁妈妈知趣,晓得姐妹俩有私话要说,就起身搭讪着和春分出了屋子,“看看世子爷住的东翼是什么样儿……”
谷雨自然也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七娘子放下碗,坐直身子,肃然望着五娘子,轻轻握住了她浮肿的手:怀孕少妇,四肢时常浮肿。
“在许家,受了不少气?”
五娘子的眼泪就好似断线珍珠一样,争先恐后地滚出了眼眶。
“新婚第三天表哥就去广州了,回门礼都没行,五月里回来十几天,十几天都在外头忙,下南洋千头万绪的事情,皇上全都压在他身上,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心思理家里的事。”她就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向七娘子诉说了起来。“三个嫂子,除了大嫂还省事些——却也是面子情,四嫂仗着自己进门早,又是太夫人的亲戚,话里话外,都笑我们杨家是暴发户,嫁进许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五嫂面子上文文静静,私底下却刻薄毒辣,我才进门,就在太夫人耳边说我的坏话,说我奢侈惯了不会持家……三姨她病成那个样子,我也不好什么事都找她老人家出头。要不是怀了孩子,真是在这个家的立足地都要没了!”
“五月里爹一上书辞官,全家人的脸都变了,六月里外祖父去世,好么,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还要站着服侍太夫人,要不是七弟看不过眼为我求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当天晚上就见了红,差一点没保住胎,五嫂还说我装病,我真恨不得——”五娘子越说越气,手都掐成了拳头,“七月里调令一下,全家人一下换了一张脸。全是一群挨千刀的杀才,一双富贵眼,打从门缝里瞧人!要不是爹往京城来了,我真想死了算了!”
七娘子不禁大皱其眉。
以五娘子的心性,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当新媳妇,受气,是难免的事。嫡女出身,从来不惯做小伏低的,头上三个嫂子一压就是三座大山,别说还有个倪太夫人……只是瞧五娘子的样子,都一年多了,似乎还没有找到一点和妯娌相斗的筹码,这就太不应该了。江南总督的嫡女,嫁妆价值万金,不论父族还是母族,都是名门,这样的出身,弹压几个嫂子,应当只是小事。怎么……
“你总不会就任人欺负吧?”她抬高了声调,“从前在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绵软的性子……”
五娘子就低头摆弄着衣角,一时没有答话。
该不会是个窝里横吧?七娘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扫了五娘子一眼,见她明艳的脸上,一脸的欲言又止,心中又是一动。
“难道太夫人和三姨的关系,已经僵冷到这个地步了?”她轻声细语地问五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