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大太太直笑,“说得你妹妹和妖精一样,该打。”
敏哥又顺势问大太太,“这次上京后,就要把七妹的婚事定下来了吧?”
“现在我正服丧,也不好出入宴席。”大太太略略一皱眉,“只是你妹妹也十五岁了,再拖下去,亲事也不大好说……”避重就轻,始终也没有正面回答敏哥的问题。
那边二老爷又和大老爷感慨,“一别这四五年来,朝廷里真是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刻安静都不得。弟弟虽然在京城,但却是置身于漩涡之外,不比大哥身在局中步步凶险,有时想起来,连弟弟都悬心,也亏得大哥能周全得过来!”
这话虽然是客套,但也有几分出自肺腑的意思,大老爷就跟着叹了口气。“也都是见步行步……”
这不是自家,说话就硬是多了几分小心,这话的后半句,就被大老爷吞了回去。
从昭明二十四年五月,鲁王在山东起事开始,朝廷里的风云的确就从未停止。想当时鲁王来势汹汹,先克济南,再下临淄,山东一地事实上已经失去控制,又有托南洋水师之名造出的战船,一路从山东直上津沽,是大有攻陷京城,重演永乐旧事的意思。当时北方一夜之间又传遍了皇上为太子鸩杀的谣言,民心也不由有些摇动,局面,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不想这谣言传到了京城,已有两三个月没有上朝的皇上第二日就加开朝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群臣眼前,谣言自然不攻自破,鲁王索性不管不顾强攻京城,若非皇上临危急命牛德宝将军从宣德回兵来援,又以平国公父子率领禁军护卫京畿,京城几乎要被鲁王攻破。
偏偏此时北戎又蠢蠢欲动,贼心不死,有图谋宣德之意,牛德宝只敢分兵两千回援,一并连天水宝鸡一带的兵力都被牵制……
这一场硬仗就打了三个月,皇长子终于因为粮草出事战败被擒,接着就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清洗,朝廷上下和皇长子有过联系的官员不是杀就是关,到现在都还有上百个在诏狱里辗转,皇长子胡乱攀咬,什么许家、桂家、杨家、秦家都被指认,气得皇上数次吐血,一直乱到了昭明二十五年三月,皇上赐死皇长子为止,这场乱象似乎才算是有了收尾的意思。
不想才进四月,皇上就溘然长逝,太子匆匆继位,立刻就开始继续审理之前的谋逆案,朝廷上下人事变动频繁,就连阁老都告老了一个,还乡了一个,大老爷又上书坚辞江南总督之位……几个重量级人物的位置变了,朝野上下,几乎也就处在了连续不断的小地震中。
好容易大老爷进京加封大学士,入阁参政,江南总督暂时虚悬,三省布政使各司其职,诏狱里的官员权贵无事的无事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后宫妃子也封了,擎天保驾的功臣也赏了……进了今年秋天,朝廷才渐渐地平稳了下来,有了这昭明盛世该有的样子。
“明年改元,皇上是肯定要在人事上再有些动作的。”待客院开上了夜点,二老爷和大老爷碰了几杯,就打开了话匣子,“不瞒大哥,弟弟这个翰林已经当了十多年了,也着实有些当腻味了……”
大太太又夸奖敏哥,“这一应事务想必都是你承办的吧——我知道你父亲,哪有那么细心?你这孩子,在世务上倒是越发精干了!只是也别忘了读书要紧……”
昭明二十四年的秋闱,二房兄弟三人,不过是最小的弘哥中了举,两个哥哥反倒都名落孙山。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过了一顿夜点,也就各自安歇,第二日一早,敏哥就安顿了三四驾清洁可喜的清油车,将众人一道装了,向北平去了——箱笼却是早就上路由亲信的管家看着,进城到宅子里安放,达哥、弘哥两兄弟就是在城内预备接应。
虽说走得慢,但通州毕竟离北平不远,不过大半日,朝阳门已然在望。
尽管重帘低垂,但车外的人声,也就渐渐地响亮了起来。七娘子与大太太同坐一车,只苦于不好掀了帘子往外偷窥街景,却不想大太太自己却都掀起了帘子一角,指点着给七娘子看,“这朝阳门外头的这家薄脆是最有名的,四九城里多得是赶早出城来吃的,就一碗清浆,要两个椒盐薄脆……嗳,上从王公贵族,下到卖力气的苦哈哈,都作兴这么吃!”
七娘子留神看时,却不过是朝阳门外路边的一个小摊贩罢了,怎么看,都看不出这家的薄脆,名声竟都传进了深闺。
“你看这朝阳门挨着城门的那条胡同?往里走就是老字号的馒头,两个一斤童叟无欺,硬是就要比别家香甜上几分。”大太太却被勾起了谈兴,车一路走,一路为七娘子说街景,“我打小就喜欢吃这家的馒头,可生意太好,不赶早根本买不到,从小时雍坊过来,要绕过一整个皇城……那时候你外祖母还在生,就怕溺爱了我,两三个月才派家人早起来回半个时辰给我尝尝鲜。”
大太太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她掏出手绢揩了揩眼皮,“后来你外祖母去世了,二姐已经出嫁,三姐当家,我打量三姐疼我,就闹着要吃,三姐索性日日里派人出来买,不到半个月,就把我吃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