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这块狗皮膏药从大房身上撕下来,还真要有几分巧劲。
九哥也面露愁容。
“我哪里不知道二婶打的如意算盘!”他也带上了几分无奈。“但毕竟是长辈,我又怎么好和她计较?让娘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想呢!”
杨家眼下的局面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眼睛一眨就想出万全之策。
七娘子倒有几分欣慰。
九哥至少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
“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她不紧不慢地道,“父亲心底有数的……这不是就抬举起封家来了吗?”
能从落魄举人走到如今的江南总督,大老爷又怎么会是简单人物?只要他心里有九哥,两姐弟就不会没有底气。
“那也是封家有人可以抬举。”九哥就有些捉狭地望住了七娘子,“无人的时候,封案首还问起姐姐好呢,还请姐姐放心,说是家中人都安好。让我传话,说是请你放心,他怎么都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七娘子顿时有些无语了。
帮助封家,不过是看在九姨娘的情面上。
就从来没想过得到什么回报。
以封家的家底,就算封锦能够很快考上进士,要成长到能与杨家抗衡的地步,尚需时日。到时候七娘子早都已经成婚生子了,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封锦就算想报恩,恐怕也报不了吧。
她也没有往深处想。
虽然自己是个庶女,但封家和杨家的门第实在差得太多了,封锦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说的报恩,应该真的只是报恩而已。
“封案首是知恩图报之辈,那当然好。”她就告诫九哥,“对他你不必走得太近,免得被母亲知道了,又在心底诟病,但也不要太疏远了。”
“我知道。”九哥有几分伤感,“毕竟是九姨娘的亲戚!”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七娘子就想到了九姨娘。
在西北的时候,进了夜里,九姨娘就不让七娘子做活,怕她伤了眼睛。
两母女依偎在土炕边,九姨娘一边绣花,一边给七娘子说故事。
多半都是山野奇谈、话本小说里的事,却很少说到自己的身世。
唯独那一次,她看九姨娘手底的花儿实在纤巧,就忍不住问,“娘的手艺是哪里学来的?”
在西北的时候,她一向叫九姨娘为娘亲。
九姨娘没有说话。
被昏暗摇曳的油灯摧残得日渐昏黄的双眼里,就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迷离。
她就断断续续地对七娘子说起了娘家。
“祖上也做过小官,在祖父手上败掉了大半田土,败不掉的却是手艺……曾祖母当年是江南有名的绣娘,一手凸绣称冠江浙。”九姨娘的声音带着嘶哑,“这手艺传到我头上,已是零落,在苏州却也很难找到对手。当时家里的嚼谷就靠我这双手,两个月就能挣出一年的米粮。爹开私塾,娘照应家事,大哥专心读书,一家人虽然不富,却也极和睦。”
“没有想到进了杨家,还要靠这手绣活来养自己……还好身边也只有你这个乖小囡,若是九哥在身边,两个孩子,我倒带不过来了!”九姨娘面上在笑,这笑,却要比哭更让人心酸。“人这一辈子,很难不信命!”
七娘子虽然好奇,却也不敢把含在口里的话问出来。
九姨娘进府的始末,她倒是知道个大概。
当年大太太喜欢九姨娘的手艺,便重金礼聘她进了纤秀坊做供奉,当时九姨娘十九岁了,正是要出嫁的年纪。
以九姨娘的手艺,就算封家招赘,都大把人家愿意做上门姑爷。想来,当时九姨娘也是有一门亲事的。
谁知道她私下找街头巷尾的瞎子排命,排出了宜男宜女、命中带子的萱草命。
这话也不知道被谁传进了大太太耳朵里。
一来二去,九姨娘就委委屈屈地进了府,因是良家女,倒是一进门就给了妾的名分。也果然是命中带子,一举得男。
谁知道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九哥,叫着大太太,却是出自肺腑,再亲热不过的“娘”?
她叹了口气,“眼下最焦心的,倒是太太心底对你的疑虑。这事,我倒有个章程,不过……”
屋外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大白天的,这屋里越发连个人都没有了?立春,立春?死妮子,也没看着我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伴随着娇嗔声,谷雨就自然而然地进了东里间。
七娘子避之不及,只好对谷雨报之一笑。“五姐打发你来探望九哥呀?”
谷雨眼底的讶异一闪而逝。
“是!”她露出了老实的笑,“姑娘新制了玫瑰酥酪,派我来给九哥送一碗。”说着,就笑着从手里的食盒中,端出了五彩洒金的大盅,揭开了盅盖,吹了吹那丝丝缕缕的白烟,“是冰镇着来的,还凉着。”就取出了小小的青花瓷碗放到床头柜上。“说是您吃了喜欢,再管她要。”
七娘子和九哥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眼中都出现了忧色。
五娘子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恐怕大太太不久就会知道七娘子背了人来探望九哥的事。
大太太本来就忌讳着九哥和双生姐姐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