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望着她笑,却不接腔,四红姑姑略微一想,也就会意过来,自己搭讪着走开。她这才向善桐道。“前儿您在月子里,不愿令您操心,这会子倒可以和您说了——毕竟那一位也是您的妯娌,她家里的事,您不能不清楚。”
善桐抱着大妞妞,简直就是有女万事足,看着这红彤彤的宝贝蛋一天天长开了,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盘一点点白皙红润起来,不再像是个小猴子,渐渐地像个发面团了,她就满足得无与伦比。更何况单门独户,平时外头有桂家、杨家诸亲戚照料,内事有四红姑姑和大太太分担,她是什么心机都没使,安安分分地将养了一个月,现在听望江说起善喜的事,真有些掩耳不听的冲动,恨不能就这么同大妞妞一道关门闭户地住到年后,往京城找孩子她爹去。可这想法毕竟不切实际:就是她不想掺和老九房的事,那至少也得要心里有数,才能知道怎么说话不是?
“看来,善楠是私底下给樱娘补贴银子了吧!”她就慢慢地说。见望江神色,便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不禁摇头叹道,“其实就是退一步的事,干嘛非得要你一步我一步的,走到如今这么难堪。”
望江不禁刺她一句,“您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
她身份特别,也算是看着善桐长大的,这么讽喻善桐,也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了。偏偏善桐又的确心虚,话一出口,自己脸也红了,垂下头摆弄着衣角不肯说话。望江也就岔开了话头,“前一阵子,老爷是忙,也没空顾着家里的事。后来闲下来了,把太太叫来一问,又和大姨娘叨咕了半天,听说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又问了太太十三房大姑娘的嫁妆单子,您也知道,这嫁妆单肯定是瞒不过人的……就是不算大姑娘带过去的压箱底银子,光是这份嫁妆,就比当年陪送您还体面了。”
善桐嗯了一生,也不由得微微一笑,感慨道,“海鹏婶毕竟是好算计,这么一来,婶婶肯定高看善喜一头了。”
“这就是桂家的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望江道。“不过,村子里的事,我们还是清楚的。前头我男人回村子里办事,满村里都夸咱们仁义呢。十三房大姑娘的陪嫁,大家都是看得着的。不论是主子们还是下人谈论起来,都说咱们家家风正,实在是没得挑了。打从老太太起……二品的诰命太夫人,住小院子,大太太四品诰命,和妯娌们来往也没有一点架子。就是三太太、四太太也都不和乡人为难。就更别说咱们二房了,过继出去就根本不是为的银子……嗐,现在这传得,人人是争着都来和我们说亲,知道男孩们就榆哥说出去了,余下的都是抢着来提呢。尤其是檀哥、榕哥——大老爷又是皇上亲口夸奖过,有名的‘杨青天’,提亲的媒人是都要踏破槛啦。”
善桐才收了的笑,不知不觉又漾了开来,却是分不出是苦笑、讽笑还是情真意切的甜笑,她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算啦,这外头人也就看个虚热闹罢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趋炎附势,谁不是专拣好听的说……”
“那也不能这么说。”望江道,“咱们家里面怎么斗,好说是没出人命,也都还在情理上较劲。别人家就不一样了,谁和你说理去呢?——唉,您在月子里,这些话就不说了。总之啊,连楠哥都受了好处,满族里人都说他厚道,必定不会辜负媳妇的,多的是人上门说亲呢。老太太没等老爷发话,就叫我过去,说:‘好歹是生父,这件事不能不管。我老糊涂了,识人不清,也没法替孙子做主,这孩子的亲事,得着落到你头上。’”
“老人家也是的。”善桐有几分好笑,低下头徐徐地拨弄着大妞妞剃过胎毛后才长出来的软发,“亲儿子,还要这样来赔罪,真是越老越嘴硬……爹听了,自然也就消气了吧?”
“本来就没敢有气,哪来的消气呢?”望江也笑了,“倒是把楠哥叫来城里,说了半天话。说的是什么,太太也没问出来。反正现在城里十三房剩下几门生意,已经是楠哥在做了。我回村子里那几天,十三房太太过来给老太太问好,老太太都晾着她……不过十三房太太做事也漂亮,听说把生意交给楠哥,她也没说什么,如今天天只在家里念经烧香的,说是一心为十三房老爷守寡了。”
十三房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把善喜操办进了高门,又带走了这么多嫁妆,要还想继续压制善楠,小五房还能坐视?二老爷不过就是把善楠叫到城里来说话,老太太又露了这么个意思,海鹏婶就知道收敛,也算是个识时务的厉害人物了。现在善楠倒是赚了个好名声,私底下补贴亲妹妹一点陪嫁,难道还能闹开来?满村里人全都夸奖他仁义呢,海鹏婶也翻不了天去。往后数十年,就看他怎么一点点或者帮补妹妹,或者把家产经营起来了。反正善喜出嫁的女儿,也是再无法沾手,海鹏婶除非疯了才会以为自己能不断帮补女儿。其实这件事论结果来说也还算可以,善喜带走了一大部分,也没有把路走绝,还是留给善楠一份产业,只不如他想得多罢了。但最重要是走到这一步,兄妹之间彼此都极不谅解,这和自己情况还不一样,母亲毕竟是亲娘,就是现在,岂不也还是一点点在软化态度?五年十年,终于有一天会把往事度过去的,十三房这两兄妹之间是完全把路给走绝了,到时候真吃亏的是哪边,那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