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就吩咐杨德草,“二哥来得早,恐怕还没用早饭,这又耽搁住了——”
杨德草也是家中老人了,虽然比不过张看夫妇有眼色,但却也识得进退,顿时唯唯连声,退出了屋子。善桐目送他走远了,自己不禁轻声叹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转过头来看了桂含春一眼,低声道,“二哥,我……我一直想同你说声对不住,你没变,我……我却变了。”
桂含春望着她,眼底一片坦然澄澈,善桐能辨别出一些细微的情绪,也许他是对她有怜惜的,也许还有些残存的好感,她毕竟和他相处的机会不多,就不能精准地猜测出桂含春的心意。她想他也许是真的就已经不介怀,也许是为了让她释怀而体贴地作出了这释然的样子,但无论如何,桂含春的回应还是那样的桂含春。
“不要这样说!”他轻声道,“没有三媒六证,就是当年的一句话而已,又是那么多年没见了,就是变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善桐一下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倒不是因为桂含春这轻描淡写的口吻,只是因为桂含春终究还是在敷衍她。她一直觉得自己看不清桂含春的心意,就是从前,他的脸也有三分像是隐在了面纱后头,现在也不例外,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得体、太温存了,得体到、温存到令人禁不住想要问:既然你一直这么想,又为什么说初心未改?你是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还是真正未改?既然你未改,又为什么要去京城,若是你不得已,到了京城之后,又为什么会有那一封信?
反正怎么看,坏人都是她,什么都是她在主动,问的人是她,订约的人是她,反悔的人是她,桂含春所做的一切都那样得体,唯一的不得体,也就是当年和她私底下做了这个约定。可,他难道真的就……
善桐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比起揣测他的心思,她更宁愿让一切就停留在现在,是她对不起他,他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两个人反正无缘,别的事,也许就顺着桂含春的意思,再别多提好了。
“既然你这样说。”却到底还是有些闷气,她一下站起身来,“那……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又不禁还是低声道,“所幸还是没耽误了你的亲事,不然,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这句话倒似乎是一下戳到了桂含春心底,他眼神一闪,到底还是黯然说了一声,“其实我也知道,是我自己活活耽误了……”
只是这短短一句话里,似乎就有无限的痛悔与伤感流了出来,这情感是这样的浓稠,竟似乎都化为了实质,能够顺着桂含春的声音往下淌。善桐一下就怔住了,她似乎品味到了桂含春那无限复杂的心情:这件事纠缠了这么多年,个中是非再难分辨,以他的涵养来说,不可能去议论含沁的不是,也不可能去指责善桐的不是,而他也许又不愿坦承自己的不是。并且再怎么说,不管他怎么也负了她也好,是她负他在先,对于他来说,提起这件事只怕只有比她更痛苦,更难面对。
但再痛苦也要说明白,有些事就是这样,戳穿了大家反而好受一点,一辈子闷在心底,说不准就闷成了心结。善桐这下倒安宁下来了,她又坐回椅子里,轻声说,“含沁没和我说他到了京城之后的事,从前的事也没怎么细说,他让我自己问你,二哥你不用顾虑我,我知道那小子有时候不是好人,他要是、他要是……”
“含沁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桂含春静静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姑娘家不止我一个人喜欢,也是常理。就是含沁之外,不也有个罗春对你念念不忘的?大家各凭真心,他能给你的,我是给不了你。从前没有说透,一个是因为难以和你相见,一个也是因为我毕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你要是看不明白就好了,我们终究也有能成的机会,可你看懂了,你选了他,这又有什么好说的?他能给你的东西,我是真的给不了。”
他看起来也要比之前一刻更放松了一点,连面上那似乎永远都褪不去的风尘之色都为之澄清,善桐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又为桂含春止住了,他盯着眼前的沙盘,将手指插入了黄沙之中,轻轻地撩起了一点沙,可这指间沙漏得好快,还没等抓牢了,就已经全数落进盘中。“你曾经问我一个问题,这问题我没有回答你,是时机不巧,也是因为我不敢。三世妹,世上人千千万万,有的重情有的重义,大哥三弟天生重情,其实就是四弟又何尝不是如此?可天下事毕竟很多时候是义比情先,一家子都把情放在最前头,那是不成的,总得有人以大局为重。做我的媳妇,一过门也许就要吃苦头,这些事我从前都没和你说透,我怕你想明白了,也就觉得我没什么了。”
他自嘲地一笑,坦然道。“我没什么过人的地方,和别的人中龙凤相比,所得不过一个稳字,能得你垂青,真是意外之喜。在此之前我本来已经绝望,我就没有把情字放在心上。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情字一来,竟是如此汹涌,就算虚无缥缈,我也想要追求两全。可想要求个两全,却往往落得了个两难,有很多事我不愿意和你说,一是你帮不上忙,二是我怕,你年纪还小,喜欢也许当不得真,就像是一个梦,说不定我的动静大一些你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