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二房的小院子,其实善桐总也没有住几年,可现在看来,一草一木又显得那样的熟悉和可贵,曾经和兄弟姐妹们在这里进进出出的快乐回忆似乎在眼前一闪又过去了,有些甜苦夹杂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痴痴地望着门廊、大门在这一线天地中逐一闪现,没有多久,花轿便已经出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无数张热情而童稚的笑脸:这是乡亲们送嫁来了。
鞭炮声中,花轿又出了巷口,在这一大片空地里站了更多的看,有的在笑,有的却是一脸漠然,就在这几十张脸里,善桐忽然瞧见了善喜——她正站在人群后头,傍着一个小院的院门望着花轿,就这么擦肩而过的工夫,两个人的眼神竟是碰了个正着,善桐忙露出笑来,也不知道善喜见着了没有,花轿便又向前走去。过了桥便又换了马车,一样是围了帷幕,不许生人撞见,檀哥亲自把善桐从花轿上背进马车,一边走还一边笑道,“小时候我背你,就说要背你上花轿来着,今天你上花轿是榆哥背的,上马车倒是我来背啦。”
兄妹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情感自然不凡,善桐倒是被他说得双眼微红,还好上了马车有善榴善桃陪着开解,善桃更吓唬她,“仔细哭花了妆,遭人笑话。”
这个危险是实实在在的,善桐就不敢再哭了,又问善桃,“你婚后也没捎信回来,在卫家日子还好过吗?”
新媳妇第一年,一般是不回娘家的,也很忌讳经常和娘家通信。姐妹们是有几个月没得到善桃的消息了,这一次她也是在婚前一天才匆匆回来,大家都顾着忙婚事,大太太肯定是和女儿私话过了,但两姐妹倒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善桃说话。她们也都是识看眼色的聪明人,只看善桃面带保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善榴先说,“怎么,是姑爷不贴心?”
“倒也不是不贴心。”善桃稳了稳,才无奈地道,“是够上进的了,新婚才第三天就去榆林一带办事,回来了又忙得不得了,每天清早出去,大晚上才回来,现在都谈不上多熟,话也说不上几句。除此之外,倒没什么不好的,婆婆也和气,公公比姑爷还忙,根本打不上照面。后院倒是清静的,有几个美貌丫鬟,看着也不像是通房,姑爷连正眼都不看。还有个表姑娘,平时没事根本不出来……”
她看了善桐一眼,又说,“说是过几个月进京,少不得还要人送,我想不是他弟弟就是姑爷了,要是摊到姑爷身上,那一来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了。”
善桃这情况放在一般人身上,也不能说是非常闹心。男人始终不是长在闺房里的草,有职司在身肯定就忙,见不到人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就是杨家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新婚第二天丈夫就出门办事,一去五六年,做新媳妇的还不是只有守着?一般姑娘在后院,还是和婆婆打交道得多,只要卫太太看善桃好,那她的日子始终都是好过的。善榴先说,“这有什么,过几个月姑爷就有空了,你也殷勤一点,姑爷在家的时候,打发人多送点好吃的好玩的,体贴一些……姑爷就知道待你好了。”
到底是新媳妇,善桃面上现出了一点红晕,她低声说,“嗯,我娘也这么说,说她成亲第二个月,爹就去任上了,她在西北服侍祖母一服侍就是一年多……哎,话是这么说,可也还是你最省心了。家里又没有婆婆,姑爷手里又有产业,人又清闲!”
她向着善桐这句话,看起来倒真是真心真意:不管世俗眼光如何,女儿家心底对婚事,都是有自己的一杆秤的。嫁入天家风光了吗?在女儿家心里,恐怕还不如嫁给隔村的张大牛呢。
三姐妹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小声说得很是投机,善桐过了一会还困了,靠在姐姐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盹儿,又被善榴一把推醒,“我看看我看看……好歹没歪了冠!这要歪了,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梳紧。”
她就又不敢再睡了,昏昏沉沉地点着头,在一片烈日酷晒之下走了半天,终于进了西安城,于是又由榆哥背了换了花轿,在吹吹打打之中,她也不敢再看窗外的景色了,本来松弛下来的心情又渐渐地紧张起来,花轿走了半天,终于是落了地,在一片鞭炮声中,有人轻轻地踢了踢轿门,力道不重,仿佛像是在叩门,如此踢了三次,喜娘便大声笑道,“新娘请回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