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母亲其实受到的伤害,还就是面子上下不来吧。一向以为是最贴心的小女儿,和她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可事实俱在,她就是要放下脸子来修好,母女间也终究是存在心结。这不是随意一个姿态就能化解得开的,善桐也没想过这件事能轻易就撕扯出一个结果来,而这一切,反而因为四婶的搬弄是非,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个缺口——
老太太的意思,是把这门亲事推到她身上去,让善桐从头到尾都保持一个不知情的姿态,免得和母亲再起了冲突。她摆出要提携娘家亲戚,看好含沁前程的姿态来,父亲那边,也就跟着摆出认为含沁前程大好,值得投资的姿态。两母子这么一联手做主,以母亲现在的地位,多半也就只能认了。这么做虽然有蒙骗母亲的嫌疑,但的确可以回避更激烈的争吵:善桐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来,要是自己向母亲挑开了一切,母女间会有一场怎么样天翻地覆的争吵……
当然,现在随着四婶的搬弄是非,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母亲肯定已经明白了自己对这门亲事是持赞同态度的。于是她做了另一个解读:‘自己从头到尾都受到了含沁的怂恿和蒙蔽。就是个头脑发热的怀春少女,被谁骗了几句,就一门心思要嫁进桂家了。’自己只要顺水推舟,再往前深推一步,用上父亲启发自己的借口,‘事到如今,不才之事已成,就是不嫁入桂家都不行了。’那么母亲还能怎么办呢?也就只有速速把自己嫁进桂家,几乎是不可能再有别的意见了。一个已经失贞的少女,不尽快嫁到情郎身边,嫁进谁家那都是只有被沉塘的份……
是的,这是个非常龌龊,非常蹩脚的借口,但毕竟也是个借口,它毕竟能够回避自己和母亲之间必将到来的第二场争吵,能回避母亲所必须面对的第难堪。而善桐望着王氏热切的表情,她忽然间觉得要出口的有千般沉重,她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再跪了下来,她低声而肯定地说。“一码归一码,娘,沁表哥和我是彼此有意,可就算是没有他,我也不会应下卫家这门亲事的。我从小就不喜欢卫麒山,就是出家做姑子我也不愿意嫁他,您别迁怒表哥,这事还真不是他的错……”
王氏面上那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愤怒的兴奋之色,一下就冻住了,她似乎未曾想到善桐竟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未曾想到这忤逆之事真出于善桐的脑袋,她像是一下被抽离了脊骨,忽然间连站都站不住了,跌坐在炕边,望着豆一样的灯火,出了半日的神,甚至连善桐跪在那冰冷的地下都没有留意。她再没有——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向女儿,而是茫茫然地又托住了腮,望着灯花并不说话。直到灯花结住了又猛地一爆,才忽然回过神来,喃喃道。
“那你……”
“我是真的喜欢他。”善桐静静地说。“我想要嫁给他,我从前不懂事,没有明白,所幸明白得还不算晚,有没有卫家的亲事也罢,我……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
她忽然有些哽咽,忽然间觉得浑身发软,疲惫到了万分,她想要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想要央求母亲别再令彼此为难,可她却还是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自己的脊背,望着王氏以她所有的坚定说。“我已经长大了,娘,我从小有主意,我知道私定终身是我的不对,可这毕竟是我的下半辈子。含沁聪慧机变,对我一片深情,祖母应了,爹也应了,这一次祖母带您回来,就是要把您支开,让爹在西安城从容操办定亲的事……您,您也就应了吧,我求您了娘,咱们家再禁不起折腾了,您就顺了我这一回吧!”
她再说不下去了,只得扑在青砖地上,茫然地给王氏磕了几个头,可王氏却是木无反应,连呼吸声似乎都已经断绝。善桐心下一提,又忙抬起头来看时,却见母亲已经背过了身子捂住了脸,半扑在炕桌上,双肩无声地剧烈颤动着,显然是已经流下了眼泪。
就算早知道免不得伤心,免不得痛苦,可在这一刻,善桐所体会到的愧疚、的疼痛,甚至超过了上一回她走进祖母卧室时的心绪。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谁一把紧紧攫住了,正往外拧着血,她再也顾不得了,膝行了几步扑到王氏膝盖上,就好像从前的梧哥一样,甚至已经不知所措,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己这是连着瞒了母亲两次……是的,就是第二次她也是刚才知情,但在母亲看来,自己这就是接连瞒了她两次。她难道还不够熟悉母亲吗?她难道不知道母亲现在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天下最惨的事就是骨肉相残,就是母子相负,而事到如今,善桐已经不知道究竟是谁捉弄出了这一个纠缠的死结,让两个人都伤成这样,都如此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