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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饭前,大家齐聚堂屋内时,脸上的神色也就各有了各的精彩。
善桐心事重重,站在祖母身后,不时掂量地看看祖母和母亲。老太太却是神色奥妙,左手无意识地玩弄着腕间的佛珠,自个儿低眉敛目的,似乎深深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对一屋子人怪异的脸色毫无所觉。
三个儿媳妇也都不稍停,大太太面色端肃,满面风雨欲来,也不知道是谁惹着她了;二太太却是眉头微蹙,虽然唇边还带了淡淡的笑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也正心事重重,四太太就更别说了,望着二太太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个仇人。倒是四老爷最没心事,也最不知道女人们的心事,左看看右看看,倒也觉出了不对来,便不敢多说话了,只是望着手里的杯子发呆。
不论怎么说,二太太是从外地回来,虽然带回了国丧的消息,也不好大肆庆祝,但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那也还是要的。因家里人也不多,就四老爷一个男丁,老太太发话,就不分桌了,大家在堂屋内一道开了个圆桌坐下,善桐坐在母亲身侧,一顿饭都扒着碗数米粒儿。等席散了,见母亲看着自己,便知道今晚肯定是要跟着母亲回二房的小院子里去的——一时间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真是连动都不愿意动弹。按小姑娘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母亲要是连问都没问过自己,先就透出了和卫家结亲的意思,是一定有她的理由在的。可她是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究竟有什么事,让母亲的择偶观一下大改,连母亲似乎都默认了和卫家结亲的意向……她虽然能耐,虽然得到了祖母的喜欢,却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要真有这样一件事儿,善桐又哪来的能耐去改变父母的想法呢?
说不得,只好以死相逼……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就又被善桐推远了。真闹到以死相逼的地步,和爹娘就算是撕破脸了,现在家里闹成这个样子,就已经够不像是个家了,自己再闹起来,是还嫌不够难看?
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将这想法完全打消,而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隐隐约约地捏住了这个念头,作为自己最后的手段,作为她在一片汪洋中唯一的船锚:大不了,还是可以以死相逼的嘛——
以这样的心情,她才缓缓挪动脚步走向王氏。以无言的默契,表明自己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今晚母亲从外地回来,是肯定想和她多说几句话的。
没想到王氏反而给她使了个眼色,这才向老太太告辞,“天色也晚了,明儿再来请安。”
又和大太太、四太太寒暄了几句,竟没提带善桐回去睡的事,就要回去。倒是四老爷关心了一句,“善桐不粘着你母亲?”王氏还道,“她方西都在这里,就不乱跑了,睡觉还不老实,闹得我也跟着休息不好。”
善桐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心领神会:恐怕还是要留她在祖母身边探听消息,或许相机能为大舅舅说几句好话,在借钱的事上用一把力气。
她之前心事重重,满心想的还是自己的婚事。这时候猛地清醒过来,才发觉大伯母面色不大好看,回了里屋,便问六丑,“刚才吃饭前,大伯母进去和祖母说话了?”
六丑平时没事就喜欢站在院子里方张西望,美其名曰是吹吹风,其实多少也有探听消息的意思。但私底下对善桐却很知道分寸,一般并不多问善桐的用意,问什么就答什么。“就进去说了一会,老太太就叫传饭了。”
看来,大伯母已经知道王家借钱的事了。毕竟这几万两银子的进出,老太太也不可能就这么做了主,至少要和管账的大伯母商量商量的
善桐就又打发六丑,“现在还早,我睡不着,你到堂屋转转,看看祖母睡着了没有。若没有,便把我的针线取回来,我做几针也好。”
六丑心领神会,出去转了一圈,双手空空地回来了。“老人家倒是没睡,可大太太在里屋呢。张姑姑亲自在偏门把守,我死乞白赖地,拿姑娘做了挡箭牌,也就进去晃了一圈。正好大太太在说——”
她左右一看,才附到善桐耳边,“说是咱们家的现银自己就不多了,眼看着檀哥、榕哥、桃姐还有您都要办喜事了,要是二房的婚事说成了,紧接着就是柏哥、榆哥,这可是一笔大花销呢……”
这话说出来,摆明了是不想借这笔钱了。善桐嗯了一声,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又打发六州,“我这里新得的一碟好白梨呢,娘一整天马上奔波,应该用点去去尘土的。偏巧院子又远,恐怕水果是没备下,你受累了,走一趟吧。”
因天色还没进二更,六州很顺利地就出了门。善桐估量着老太太恐怕还要犹豫一段时间,便也自洗漱过了,换上便服在炕上打坐,一边随意拿着毛笔,在纸上乱写乱画的,一边托着腮出神。过了半日,她眼神一亮,轻轻说了一声,“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