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她又不禁苦笑起来:杨棋就算是再能耐,只怕也未必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吧?
可自己这么多年来,所见的那些个年轻俊彦,不是和她有婚姻之说,就是和她有遗珠之憾,年年听到她的消息,她都是步步高升、春风得意。连她二婶那样的长辈,都被她斗回了老家。恐怕连婚姻大事,她都能自己当家做主,都是难说的事。
她一向自负还算聪明,在身边所见的姐妹之中,也的确很少有人在天分上足以和善桐比较,唯独这个杨棋,虽然多年未曾相见,但似乎什么事都压了善桐一头。在她的想象中,此女生活在江南水乡之中,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嫡母必定倚重非凡,父亲的疼爱就更不用说了,虽然生为庶女,但过得似乎是极为顺心如意的日子,和自己这明面上父严母慈、熙和雍穆,私底下却是尔虞我诈藏污纳垢的大家生活比,竟是不知好过到了哪里。除了个嫡女身份以外,自己是什么都比不上杨棋……不知为什么,善桐总是隐隐有些担心,就连自己最中意的桂二哥,最终也还是要被她抢走。
她的婚事,虽然和她切实相关,可最终能够做主的却并非是她自己本人,而是远在天边未曾谋面的小四房大爷,这已经就够荒谬的了,更荒谬的还是最终小四房大爷的决定,恐怕也不是出于任何切身的考虑,还是要和朝中的政治风云相连。想到这一层,小姑娘竟有些好笑起来,她才勾起唇角,就听得身前有人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傻笑?”
善桐抬头看时,却见善婷笑盈盈地站在跟前,她虽然不喜此女,但也不得不端出笑来,随口敷衍了几句。善婷却似乎并未看出她的冷淡,而是兴致勃勃地和她议论起了今日酒席上的见闻,“那位转运使家的闺女,生得胖乎乎的,看着和白面馒头一般,真是可人爱——”
两姐妹说了一会,忽然听得两个女儿家一头说一头笑,也近了槐树下。善桐伸头一看,见是方才最热情的两位千金——其中一位,正是转运使家的庞小姐,她忙拉了拉善婷的衣袖,轻声道,“小点声,被她们发现了,又要过来说话。”
善婷自然依言降低了声量,她看着善桐,面上闪过了一线艳羡,忽然中断了之前的话题,闷闷不乐地低声道,“我真羡慕你……”
善桐不禁有些吃惊,她才要说话时,那两个小姑娘低低的絮语声,透过茂密的枝叶,却已经传到了两姐妹耳中。“也没见她有多娴雅大方,就是生得好看些,谁都当她是个宝……那对坠子,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听声气,说话的却是庞小姐,她半带了不耐烦地道,“她们杨家的女儿还不都是那样个顶个都拿自己当回事,村子里养大的姑娘,顶着个百年望族的名头,就很把自己看得高了……”
“她还算好的,她身边那个穿黄裙子的,家里连个官都没有,还好意思坐在咱们的桌子上……戴着的金镯子,样式旧成那个样子……”
“嗳,快别说她了!一听她开口就知道是乡下来的,一口村味土得掉渣,又那样爱笑。主人家一开口就笑成那样——”庞小姐甚至还学着善婷的声气笑了几声,听着竟惟妙惟肖,“我都替她害臊,他们家就一个六姑娘倒是好的,文文静静,看着也讨人喜欢……”
之前她们议论自己,善桐本来没当回事,可看着善婷被说得满脸通红,要哭不敢,她心下不禁腾地就窜起了一把火。先瞪了善婷一眼,不客气地道,“哭什么,你就只会窝里横!”
话出了口,又觉得善婷其实在窝里也不很横,如今看来竟根本就是个缺心眼的货色,也就是在抢男人的时候横些——想到从前她对诸燕生的热情,善桐又白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不许哭!敢掉一滴眼泪,回去我就拧肿你的胳膊!”
善婷又何尝见过她这副样子?果然被吓得眼泪都住了,呆呆地看着善桐,善桐压低嗓门,再说了声,“机灵点儿。”便抬高了声音笑道,“早都和你说了,你镯子样式旧了,该褪下来融了重打,你就是不听吧?家里生意做那样大,出了门还打扮得这样朴素,岂不是惹人笑话?”
见善婷猛地一窒,一时竟没有答话,善桐不禁暗自着急,正要自己往下说时,只听身后吱呀一声,又有人开了窗子,淡淡地道,“好了,三妹,我们庄户人家,自当勤俭度日。哪有和你这样的,出门做客,眼里就只有别人的首饰?我劝你还是摸摸自己的耳朵,管好你自己的那对坠子吧。”
两姐妹猛一回头,这才发觉善桃居然站在回廊中,因此处有一株槐树,挡住了大部分光照,这扇窗子看着是钉死了的,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就站在窗子后头,恐怕也将两边的对话,都尽收进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