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又是一转,便兴致勃勃地问善桐,“你说,他来这里做什么?”
善桐才要回答,心下又是一紧:罗春过来这里,她觉得十有,恐怕还是为了皇上的病情。权仲白亲口说过,他过来是要亲身为皇上采药治病的,可是双方大战,道路不通。而再想到皇上的病情一旦危急,甚至不治身亡,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以及含沁对她推测过的——罗春手下武装上的火铳,恐怕是由晋商走私而来。
再联系到西北粮荒时,晋商手中握有大批粮食,却坚决不肯合作……这群山西老抠儿听从的是谁的号令,虽然善桐未能握有真凭实据,但她也是十拿九稳:罗春和大皇子之间暗通款曲这个猜测,早在半年前已经有了一定的雏形,当时含沁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其实是相当于默认。而到了这时候,善桐已经很肯定,虽然今年已经就藩,甚至人都不在朝中,距离陕西更是千里迢迢的鲁王,依然透过种种手段,试图操纵影响着西北的政局。而罗春这一次过来谈判,恐怕背后也不是没有鲁王一系的影子。
只是他们所图的是什么,就不是善桐可以完全猜测得透的了。说实话,她的确也漠不关心——杨家最关心夺嫡胜负的,当然是小四房大爷杨海方,那也是因为他到了那个高度,不得不表个态度。至于小五房兄弟几人乃至族中其余大员,走的都是纯臣路子,以能力上位。这也是杨家一贯的路子,只要埋头做事,在朝中他们是不会缺乏援手,也没有人敢抢走他们的功绩的。
至于母族王家,大舅舅正在韬光养晦,其实说起来和两派也都没有什么瓜葛。他深受党争之害,更不会再跳进党争里去了,鲁王也好,太子也罢,善桐对他们抱持的都是略带敌意的冷漠态度。这些上位者夺天地造化供己身威福,不论胜负兴亡,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她是既不想关心,也的确没有能力关心在她头顶上很高很高的地方,进展的这连番刀光剑影。
倒是罗春人都到了,为权仲白送上一些药材,那也是举手之劳。如果猜测不假,对哥哥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不错,可善榆本人虽然是病人,但权仲白暗示皇上病情的时候,他是没有在场的。余下诸人也没有谁会把这个消息四处乱说,榆哥不知道——其实就连二老爷善桐都没有说,倒不是她连自己父亲都不相信,小姑娘是真的把这一茬给忘了。反正父亲根本就不赞成开颅这个办法,她也就无须说服父亲‘权神医想要开颅,只怕多半还是有些想为皇上练手’。
但现在若是要告诉榆哥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许有一批行血化瘀的好药到了,而他大有可能分享其中的一小部分——再一次,善桐虽然不愿意把权仲白往卑劣想,但另一个病人可是九五之尊,他一定是需要一个人来试药的——那么她就不能不说明为什么罗春会带药材过来,而一旦皇上的病情为榆哥知道,按他这想开颅想得发疯的执拗偏执,善桐真是害怕他铤而走险,又闹腾出什么动静来,以便能否决父亲的绝对权威,达到开颅的目的。
有时候尽管亲如兄弟姐妹,彼此间也的确感情深厚,但始终还有一些事,是无法开诚布公的。和善梧之间是二姨娘,和善樱之间,是嫡庶有别,身份上的隐约差距,善桐曾以为母亲一脉同出的这三姐弟,应当是亲密无间,没有一点隔阂。她只是没有想到,人生很多时候,走到这一步了,真是由不得你不去瞒。
“上头的事,咱们别猜那么多了。爹才刚升官呢,位置都没坐稳,咱们要是多管闲事,惹出麻烦……”善桐低声敷衍了一句,榆哥顿时也点头不语。两兄妹便沉默下来,只是相对而坐,静静地等待了起来。榆哥时不时望门口一眼,眼中光芒一闪一闪,闪得善桐心烦意乱,却是一阵接一阵,止不住的有些怕。
没过多久,权仲白就掀帘子进了诊室,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出手如电,将善榆身上的针拔了一大半下来,回身就出了屋子。善桐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出去。倒是善榆道,“噢,没想到有了正事,还记得来给我拔针。”
看来每次针灸,哪个穴位扎多久,那都是有讲究的。权仲白并未以为自己有要事在身,便一把把善榆身上的针全拔下来,多少令善桐有些感动,却又更觉得自己屡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确不很讲究。她摸了摸鼻子,说话兴致更少。又等了一会,只听得脚步声霍霍,除了权仲白那又轻又快,似乎浮在云端的一点擦地声之外,尚有罗春那节奏也是快慢交错,十分特别的脚步在后尾随。权仲白还叫了一声,“附子送客。”便居然不送罗春出去,而是自己掀帘子进来,给善榆拔针。
饶是善桐对他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却也想不到他居然连鬼王弟这样的大人物都不肯送到外间,而是要优先服务善榆。这诊疗室炭火烧得又足,善桐是早脱了外袍帽子——却又小,没什么空间可以回避,帘子一扬起来,她毫无防备之下,硬生生是和还没走出视野之外的罗春碰了一面,小姑娘的心一下就抽到了嗓子眼里。更让她喘不上气的是,罗春对诊疗室内的病人似乎也很好奇,他顺着帘子就看了进来,虽说视线在善榆身上停留得多,但也到底扫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