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矛盾

不过,这也是罗春本人在急,大秦这边相对就没有那么着急要谈出一个结果了。待得把罗春送走,泥雕木塑一样的两位老帅终于动了,就在帐篷内,又摒出了闲杂人等关着也不知开了多久的小会。总之善桐先行回去休息之后,等到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才见到二老爷进了帐篷。

一夜没睡,他显得很是疲惫,面容似乎又苍老了几分。看起来同在京城时,那个风度翩翩的翰林老爷,几乎判若两人,简直是个又黑又瘦的西北老汉。坐在床边先喘了几口气,才吩咐善桐,“给我倒杯茶来。”

善桐、善榆并杨四爷都早预备好了,一个倒茶端点心,一个拾掇被窝,一个要了热水来,亲自跪在地上服侍父亲洗过手脚,二老爷用过点心,又翻身上床去睡,竟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公事为重,他又把话说得很死,榆哥就算是再自作主张,也不可能欺骗权仲白,非得要开颅——这根本也是骗不了的事儿,因此心情闷闷不乐,只是蹲在沙盘边上,拿树枝一串又一串地划着各色奥妙的图形。善桐恐怕等二老爷醒来,父子两个人又要争吵,便给杨四爷使了眼色,杨四爷难得机灵,便带善榆出去凿冰钓鱼了。善桐恐怕父亲起来要水要吃的,便自己守在床边,也拿些针线来做,渐渐地做得入了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时,才发觉父亲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自己微笑。

“爹,”她忙站起身来张罗,“怎么这多会就起来了?再睡会吧,今儿应该没有多少公事吧?喝茶不,吃点心不?用官房不?”

“好了好了。”二老爷一边坐起身来,一边笑道,“满帐篷都是你叽叽喳喳的声音,想让全营人都知道你是女儿家啊?”

他靠在枕头上,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慈爱地顺了顺善桐的鬓发,道,“和上回见你比,十多天而已,瘦了。”

上回相见,实在是太匆匆了,二老爷又太忙,父女俩几乎没能说什么心里话。而只是这几句话,虽然经年未见,善桐心底对父亲的那股依恋顿时就被唤醒了,她一下扑到父亲怀里,爱娇地道,“人家哪有瘦,冬天穿这么多,爹也能看出来?神了您!”

又怕二老爷还有事做,再三确认了二老爷今天倒是得空,便放下心来,一边思忖,一边将自己到了何家山之后的事,除了同含春、含沁兄弟之间,有几件不能说的之外,余下的都细细说出来给二老爷知道。又解释了一遍自己和母亲在回家路上遇匪的事情。犹豫再三,还是把杨家村曾经面临的险境中,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告诉了二老爷。

在当时,信件往来不但很慢,而且总有丢失之虞。很多事不到当面是不会说出来的,二老爷虽然已经大概知道了杨家村的故事,但就中内幕,还是第一次听闻。自然免不得略加盘问细节,善桐光是说这些事情,就说了快一个时辰,说完了又要权仲白提议开颅的事,与自己目睹他手术过程,心中怀有的疑虑等等。一并更说了榆哥的病根,是小时候那场高烧伏下等等细节。

虽然事情千头万绪,很多并且还互相关联,又有一些潜台词,是不方便言之于口的,但善桐口说手比,居然解释得头头是道,一整个时辰对话下来,小姑娘神采飞扬,爱娇之余又复呢喃轻语,小儿女态实在是惹人怜爱,二老爷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她都答得有板有眼。虽然要挑出格外的过人之处,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但听她言谈之间,似乎在家中已经可以管得了事了,就是祖母、母亲也都信任有加。胆大不说,且还心细,虽然最细微处也难免有些天真,但确确实实,这是个长大了的小姑娘了。

自己家的孩子,二老爷自然是越看越爱,他简直听不够女儿的娇声细语,只是以慈爱的——男孩儿们难得一见的眼神,望住了善桐不说话。倒是善桐说得累了,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道,“家里现在就是这样,一切都好,祖母和娘的身体都很不错。这些爹都在定西听过啦,噢,还有,老七房的温三哥不是也进了军队么,这还是您帮着办的吧?这一次过来,他家里嫂子还托我们问一声平安呢,您看,他在军队里干得如何?祖母的意思,有机会还是要拉他一把。”

“这些事,你就交给爹操心吧。”二老爷摸了摸善桐的脑门,笑着夸奖了一句,“女儿大了,懂得为爹分忧了,好事。不过你最近也够累的了,现在爹既然来了何家山,要过了年才回去,你就好生读书绣花就够了,别的事有爹呢。”

也就是亲爹,才说得出这么大包大揽,又透着心疼的话了。善桐这两年来,世情上见识得很广,在人情冷暖上,体会是很深的,不禁就红了眼圈,靠在二老爷肩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二老爷摸着她的头顶心,一时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善桐才轻声地,梦呓一样地道,“爹……福安公主的亲事,是真的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