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三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一起去的兄弟们,有的熬不住,交代了。有的没脸回乡的,就在关外插标卖首,用了个奴藉换了进关。我……我想着我们到底是杨家人,不能给祖宗丢脸!我就往回走了,要死我也死在村子里!为人奴婢那样活着,终究也没什么意思!”
善桐素来很看不起他,此时却有几分肃然起敬,众人也都沉默下来,老十六房老太太最是心直口快的,“当初就不该出去!在村子里,干的稀的好歹有你一口!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能回得来算是好的了!看看那些个鬻身为奴的,客死异乡的,下场好得很么?”
温老三倒没有说话,他搓了一把脸,抬起头看向宗房大爷,杨海林紧跟着就道,“好了,能回来就好,老三先回去歇着吧!”
便自有老七房的人口上来搀走了温老三,一路走,一路渐渐地就起了哭声——温老三此去是带了几个亲兄弟的,如今都没能回来。众人沉默了一会,面面相觑,老太太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同主人道,“老三吃的那点东西,算我们出的,一会让人带回来给你。”
主人家忙笑道,“两三个馍馍还是出得起的!”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没再多客气几句——杨家村富庶,往年再穷的人家吃的也都是白面,可现在宗房已经开始放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了。硬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王氏、慕容氏诸人,到底都是有身份的妇人,年纪又还轻,就没有跟着老太太一道去问温老三。而是在家等着消息,善桐回来把话一学,众人也都沉默了起来:时势如此,一个人、一户人的力量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就算明知日后西北情况将会更坏,但如今朝廷不肯放人进关,路上又极是不太平的,除了困坐愁城,还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却看得很开,在屋内吧嗒吧嗒,抽了两袋水烟,便叫慕容氏和萧氏进屋说话,当着王氏的面开宗明义,“大难临头,明春收成要再不好,恐怕人都要吃人了。我老了,故土难离,你们却都还年轻的,走吧!”
三老爷同四老爷也都在屋子里的,三老爷一听就起身给老太太跪下了,“娘,儿子是不走的!”
四老爷慢了一步,不言声也跟着就跪下来,慕容氏和萧氏自然不敢怠慢,慕容氏面色还算平静,萧氏却已经是一脸的文章。
老太太不免就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容色平静似水,身边善桐也是一脸的深沉,小小年纪,才刚要十二岁的孩子,已经练出了城府,不过瞥了四婶一眼,竟是丝毫情绪都没有外露。
她不由得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历经生死一劫,三妞妞又成熟不少,现在这孩子的心思,已经不像是小溪水,自己一眼就能望得到底了。倒是王氏,虽说也有自己的打算,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大节上真是说得过去的……
“没说要把你们也打发走。”她不动声色地道,“小五房做事,别人是挑不出话柄来的,就是兵荒马乱的当口也是如此,更不要说现在还没乱了。但孩子们没必要跟着受苦——善柏、善桂都会骑马吧?善柳呢?”
除了善柳身子弱,一受风就要生病,并不会骑马之外,善柏、善桂这两个小鬼头,自然都是马术能手。
老太太丝毫不容得他人置喙,立刻就敲定了下来。“现在天气太冷,路上劫道的还不太多,你们从宝鸡到西安,一路上快马奔驰过去,可以赶得上你们的人是不多的。进了西安城之后——”
她看了王氏一眼,王氏便道,“不管怎么说,兵丁来往是肯定要有的,还有甲胄等物,朝廷不可能没有后勤,不如就在我大哥家暂住几天,就和运送后勤的兵士们结伴回京,甚至是走到成都去也好,只好不乱起来,设法到安徽去,总是有路的。”
她三言两语之间,就拿出了一个可以履行的方案,众人听了也都觉得甚是稳妥。慕容氏看了萧氏一眼,便道,“娘,我放心不下善柳,还是让四弟妹带着孩子们去安徽吧,我也留下来服侍您。”
萧氏脸上喜色才动,老太太就断然道,“不成!别以为留下来凶险,从这里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去安徽,路上会有多少险阻,也是说不清的事。单凭你四弟妹一个人,我是不放心的,你们两个都要过去,再说,多一口人留下来,那就是多一口饭!能走,我倒是巴不得都送走,只可惜没有那么多马了。”
慕容氏还要再说什么,三老爷已是不耐烦地道,“娘都发话了,你就只管听着。有我在,善柳还能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