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除非小五房的老太太,是怜惜着十三房,是真的想要为十三房出个头,管一管这闲事的。
就是因为对祖母的性子了如指掌,善桐才几乎是本能地执拗认定,祖母的确是想要为十三房出头的。老人家这一辈子最介意的就是‘不能让从前的恩人,以为我们出人头地了,就换了做派’,可见得当年的往事,对她有多大的影响力。如今海鹏婶的遭遇,又怎么能不让她想到从前的自己?
可虽然祖母一向是说一不二,但与宗房闹生分也不是说着玩的,老人家太独断专行,也难免遭到儿子、儿媳妇的埋怨。尤其四婶又是这样自扫门前雪的小气性子,祖母行事,也不得不顾虑到小辈们的态度……
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在内,祖母行事才会这样出人意表。自己在十三房和善温对上,非但没有受到责怪,反而更得祖母欢心。大姐扇了善温一巴掌,祖母的神色也是大见缓和,甚至在祖祠里,祖母是借题发挥,隐隐地说出了‘占着理就不怕出头’这样的话来。这话是说给十六房叔婆听的之余,只怕也有几分是说给宗房四叔听的吧。
只要思绪通畅,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在善桐面前解出了自己的答案。善桐差一点就要长长地呻吟起来——她总算是明白大姐为什么作风丕变,为什么要掌掴善温了。
母亲和大姐,只怕是早就摸透了祖母的心思了吧。
要不然,依照母亲的性子,又哪里会对海鹏婶如此别样地客气、礼遇,今儿个也决不会旗帜鲜明地支持祖母为十三房出头:归根到底,无非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为了与祖母能更贴心一些!
要不是有四婶的全力相助,这差事恐怕还未必能完成得这样出色呢……
她又想到了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妙在清浊两可之间。算计在恰当的时候,也是一大助力。尽管这意味着母亲是以儿媳妇的身份,来算计自己的婆母。意味着大姐是以孙女的身份,算计自己的祖母……
善桐淡淡地出了口气,她的心思又飘回了眼前的对话,她漫不经心地为祖母捶着腿弯,一边听着四婶虽然经过极力压抑,但依然隐含气愤的抗辩,“宗房要这样做事,是宗房自己的不是。咱们家虽说出了官,两个哥哥也都争气,可和小四房比,还是差得远儿了。母亲,宗房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很牢呢!有些事……”
萧氏这一番话,倒的确是过了脑子的。毕竟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就是再小气,再狭隘,再愚钝,一旦给她时间考虑,见事还是要比慕容氏明白几分的。
老太太扫了儿子、儿媳一眼,不禁在心中就叹了口气:老三老四人才毕竟有限,也只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了。又有出身又有人书的,会屈就你一个白身?说到底还是儿子不够本事,真和老大、老二一样中了进士,自然就有孙氏、王氏这样的大家女儿来嫁……这读书不读书,差得实在是大了!
“就是因为宗房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太牢了一点。”她低沉地道,“我们才越发不能软了!”
这句低沉而威严的宣告,几乎就像以生铁铸就而成,一经吐出,立刻沉重地压在了众人头顶,压得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沉重。不论是萧氏、王氏,都一下没了声音,众人全都露出凝听神色,听着老太太继续自己的训诫。
善桐也自然屏息凝气,听祖母续道,“人这什么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只因为财势不如人家,就平白觉得自己矮了人家一截!”
这句话天马行空,似乎和眼前的局势并不相干,善桐愣得一愣,又听老太太往下说。“十六房老弟妹虽然是个二五眼的性子,可我就是格外敬她几分。这些年来我们家发达了,人人在我们家跟前,似乎都矮了三寸,多少从前穷困时候,大说大笑的老朋友,现在见了老太婆我,也都要露出局促来。十六房虽说也有官,可声势自然不比咱们一房,你看十六房老弟妹在我老婆子跟前露过怯没有?没有!”
她顿了顿,深深地望着善桐,向着她道,“别怪我老人家啰嗦,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要唠叨你们,教你们为人处事。但为人处事,是宁可学十六房老弟妹那样过分孤介,也不能同那一等趋炎附势的人一般,就为了一点财势,便对人卑躬屈膝的。人家有权有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是站不起来,是穷得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