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善榴十岁大的时候,也已经很懂事了。就懂得安慰自己,“这福分都是天生的,弟弟的福分在后头呢,您别急,您急也没有用,您越急,老太太反而越生气,越要和您对着来。”
现在,善桐转过年来就十一岁了,虽然开窍得晚,但也几乎是一日千里地懂事起来……
再说,现在不说,到了主屋,善桐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行事呢?
她一咬牙,就将女儿揽到了怀里,细细地揉搓起了这个越来越懂事的心肝宝贝儿,闻着她发间的桂花味道,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孩子,你年纪小不知道,你大哥早年间是个最最聪明最最灵慧的孩子,一岁半话就说得极为流利,根本就不结巴!五岁给他开蒙,不到半个月就把千字文全背完了,先生都说是个神童。前面三个堂兄,榕哥在外地不算,檀哥、柏哥根本都比不上他。嬷嬷奶奶一说起来就是一脸的喜色,常跟人夸口,说我们杨家恐怕要出父子双进士了。”
她紧紧地闭了闭眼,却还是没有忍住眼中酸涩的泪珠,由得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滚了下来。“那时候你还小,都不记事,这些事恐怕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在你大哥六七岁时候,发起痘子高烧不止,这一场大病足足病了有三个月才能下床,反复高烧,几次都不行了。最后……最后他命是保住了,可从此……”
她说不下去了,就是善桐都不禁掉起了金豆豆。她竟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榆木疙瘩一样迟钝缓慢的亲哥哥,居然曾经如此聪明。一时间心中真是酸苦到了极处,只觉得一团棉絮酸胀胀地,在心底一下就泛了开来,堵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一下就呜呜咽咽,放开了声儿。
此事乃是王氏一生最大的憾事,多年来只要看到榆哥一眼,心中就如同被戳了一刀,竟是从来都未曾释怀。被善桐这一哭,她也再忍不住,眼泪走得更急更快,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滑落下来。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王氏才勉强振作精神,强笑着道,“好了,别哭了,一会到了主屋,你祖母又疑心我把妞妞儿怎么着了。”
妞妞儿就忙擦了擦通红的双眼,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寻出手帕来拭去了脸上的涕泪。神色反而越发肃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的孩子气,简直已经消退干净。她心底似乎又明白了许多事,虽说一时还难以言传,但有一件事却是清楚的:娘并非无所不能,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也有办不到的事。既然如此,她当然责无旁贷,必须出面帮忙。不论这事有多难办,也一定要帮着娘办下来。
王氏见她神色,心底又是一酸——不说杨家村里那些个不懂事的乡野村姑,就说京城中的官宦人家,十岁也是刚懂事的年纪。尤其嫡女,更是千恩万宠,谁会让她小小年纪就学着和人斗心眼子?
自己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善榴的事,再不能拖,就是苦了妞妞儿,无忧无虑了这么些年,忽然间要学起来心机手段,这一条路,必定是要走得艰难,将来还不知有多少时候,自己要疾言厉色地教她,这么多苦都在前路,这孩子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心心念念,只是要帮着家里……
她忙别开头去,咽下了喉中的肿块,才又慢慢地道。
“你大哥从小就抱到西北,在你祖母身边长大。我们四房的长子都是一个样,当时同你大哥一道发花的还有檀哥——”
时至今日,王氏声音里犹带一丝恨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无数言语吞进了心底,才慢慢地道。“檀哥现在什么样,榆哥现在什么样,你也是看得到的。当时娘难免也埋怨老太太偏心……现在虽然都过去了。但老人家记仇着呢,不管你大姐的婚事,就还应在当年的事上。”
善桐从来也不知道原来祖母和母亲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恩怨,她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心中直是五味杂陈,却又有很多事一下清楚明白起来,好似原来的懵懂,一下也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祖母对榆哥总是特别严厉,明知道他脑子不灵活,还非得要强着他悬梁苦读,闹得榆哥一看到祖母,就好像老鼠看到猫。
为什么嬷嬷奶奶常常背着人擦眼泪,对榆哥几乎是百依百顺,榆哥读书不读书,她是一概不管。为什么三婶四婶背着人说‘二房没福,可惜了榆哥……’。为什么三堂哥善柏嘴里从没有正经话,最爱和人开玩笑,但却从不叫哥哥榆木疙瘩。为什么善檀哥一听别人取笑榆哥脑子笨拙,就要沉下脸来,为什么两兄弟对榆哥这样回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