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头不言不语,顺序退出了耳房。善桐看得乐出声来,“大姐明明生得这样好看,要比我漂亮多了,可不知怎么回事,我这两个丫头见了你,倒像是小鬼见了钟馗,怕得和什么一样!”
善榴看了妹妹一眼,不由得就叹了一口气。
她们姐妹生得并不十分相似,善榴生得像外祖母,鹅蛋脸、杏核眼、花瓣一样的小抿嘴,是个最标准不过的大家闺秀,又有一股清冷冷的神韵,一打照面就看得出来:这一位大姑娘可不好糊弄,是个心明眼亮的角色。
可善桐呢,生得却是谁都不像,桃花眼迷迷蒙蒙的,老笑得眯成了月牙,虽然有时候也作出凶相,但光凭这一双眼睛就不吓人。家里的丫鬟小子全都怕自己,却是一点都不怕她,动不动还撩惹她一道玩耍。都已经十岁了,还和五六岁的孩子一样,一叫就想出门去玩。要不是到底心里渐渐也明白事情,真要以为她和善樱一样,是个面上糊涂,心里更糊涂的大糊涂了。
“我问你。”她用布包着手,试了试铜壶的温度,觉出了水尚未开,便一拉妹妹,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身边。“今儿你是不是又去和二姨娘置气了?”
善桐顿时就瞪大了眼,吃吃艾艾了一会儿,又要站起身来,善榴早一把拉住了,压低了声音数落,“叫你不要开口不要开口,你是把姐姐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一会嬷嬷奶奶走了,你又要挨数落!”
她今年十六,要比妹妹大了六岁,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言传身教,养得少年老成。善桐七岁到京城时,姐姐已经十三岁,言行举止和大人一般,甚至要比一般的大人更稳重。对待善桐与其说是姐妹,倒有几分小妈妈带女儿的意思。只是善榴心软,不比王氏持家严厉,善桐虽然敬她,却不大怕她。听到姐姐这样说,便不服气地嚷道,“我又没有说错!自从她到了西北,成天摔东打西、挑三拣四的,倒是比正经的主子还闹得欢实。梧哥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少难堪,这几天饭都吃得少了!再说,祖母最憎小星充大,这件事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又要——”
她的声音一下放轻了,若有若无,就像是一声叹息,“又要说娘的不是了……”
提到老太太,善榴也不禁跟着妹妹叹了一口气。
杨家百年望族,族内分支不少,虽说宗房正统延绵不绝,但却也很难将族内的争斗完全消弭。这族内以强凌弱互相兼并的事,全国历年来本所常见,杨家自然也不例外。当年老太太青年丧夫,四个儿子又都幼小,全仗她一人含辛茹苦,将四个孩子养育成才,对外维护家产不被族内豪强完全兼并。也因此,四个儿子虽然年纪都已经老大,但对老太太却依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这杨家小五房内,还是要数老太太的声音最亮。
却偏偏,老太太和二房主母王氏之间……
一时间,善榴就又想到了自己今早进主屋给祖母请安的场面。
她的眼神一下就悠远了起来,又出了一回神,才将话题拉回来,死死地钉在了今天稍早的事上。“你都说什么做什么了?说给姐姐听听。”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这事,被嬷嬷奶奶听着了没有?”
善桐咬着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心虚:小妾不知分寸,闹得家宅不宁,需要子女辈出面弹压。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嬷嬷奶奶虽然是二房养母,但毕竟也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
“我本来在临着大字呢,她是一句高过一句,明知道娘不在,也不知是抱怨给谁听。我就忍不住了,冲出去站在她窗户底下,冲了她几句——”
她抱着善榴的脖子,在她耳边将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出来。“我可没有说一句假话、大话。站在杨家的地儿说杨家的不是,这话传出去,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是多尊贵!连老家都看不上了……”
饶是善榴心思沉稳,喜怒素来不形于色,依然不禁被妹妹的回忆,逗得噗嗤一声笑将起来,“你啊你啊,娘生你的时候,准是吃了篾片,你这一张嘴,是刀子一样利!亏得你不是男人,不然科举不成,去做个讼棍,包你财源滚滚,这辈子都不愁吃穿!”
善桐见姐姐语气松动,一下就泥进了善榴怀里,“好姐姐,一会儿娘要是说我……您帮我挡一挡么!”
“怎么。”善榴板起脸来,语气里却依然闪烁着笑意。“现在就怕挨娘的数落了?我看你数落二房的时候,倒是很伶俐么,怎么现在又胆小起来?”
两姐妹说说笑笑,善榴见水已经开了,便拎起铜壶,又亲自翻了一个楚窑泥金的小盖盅来,撮了一小撮上等香片,将热水注入。善桐看得直咋舌,“姐,嬷嬷奶奶又不是外人,再说……”
再说身份再高,那也是个下人,出动这泥金小盖盅,似乎也太过分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