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真的又拿到了……”在洛杉矶的豪宅里,康拉德邓普吃惊地说,虽然对珍妮弗的感谢致辞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有些矫情,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到底是被镇住了,《梦露》今晚的成绩,让愤世嫉俗的他也不能不稍微放下架子,承认也许是他的品味不佳,看错了这部十分出色的电影。——当然,这样的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有意地忽略了过去。
“nanny,你睡着了吗?”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他站起身轻声地喊了喊祖母——伊丽莎白泰勒今晚当然不会莅临现场,而按照她的起居惯例,看电视看到这么晚,她应该已经开始打盹儿了,康拉德一边确认着这一点,一边寻找着遥控器和毛毯,打算自个儿先回房间去——也许,只是也许,再看一遍《梦露》。
然而,才刚站起身,他就尴尬地止住了问话——伊丽莎白泰勒显然并没有睡着,恰恰相反,她精神得很,只是因为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所以才对康拉德的呼唤毫无反应。
“呃……”忽然间意识到,西德尼波拉克似乎是祖母的好友,康拉德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他小心地观察了祖母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在他的印象里,祖母是个性格极为强硬的老女人,复杂的生活经历打磨出了他的铁石心肠,在康拉德的记忆里,伊丽莎白泰勒不会因为任何事落泪,热泪盈眶也不行,祖母就应该与眼泪绝缘。
“nanny……”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巾盒,送到了摇椅边上,“你需不需要——”
伊丽莎白泰勒瞪了孙子一眼,一把抓过了纸巾盒。
“如果你要走,走。”她鼻音浓重,失落情绪浓浓地说,随后便完全不再搭理一脸莫名其妙的孙子,重新转向屏幕,双眉微皱、聚精会神地观看了起来……
“妈,纸巾。”阿曼达的大女儿擤了擤鼻涕,头也不抬地对母亲说道,过了一会儿,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看母亲,却愕然地发现阿曼达抱着纸巾盒,已经抓出了几张纸巾,自顾自地擦拭起了眼睛。
“唉,这真是……”
“天啊,我的眼影……”
“西德尼确实没有看错人。”
“这就是奥斯卡一直在说的精神,这完全和斯皮尔伯格刚才的话合上了……”
“……呼、呼……”
“爸爸,别打呼了,上楼去睡吧。”
除了少数对于这种真情时刻漠不关心的死硬派之外,电视机前的观众多数都完全被吸引住了,很多容易被影响的观众,在不知前情的情况下也被感染得哭了起来,而在柯达剧院里,琼恩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是查尔斯一直提醒她听珍妮说话,她也一直在掐着自己,她非得把一整包纸巾全用完不可,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早已经变成一只大花猫了,别说眼影、眼线,就连粉底都完全被泪水冲花,看起来又是滑稽,又有几分狰狞可怕。
“god,快说完吧。”对于珍妮弗念叨的感谢名单,她已经有些无心去听了,现在她真的希望珍妮弗快些结束,这样她就可以冲到盥洗室去,把脸上的混乱洗掉,再和查尔斯看看,能不能混到名利场的afterarty里去,和珍妮弗再次说上几句话儿。
“还有罗伯特,我知道你一直在照看着我,鲍勃,正是你的帮忙,让这一切最终得以成真,”越说越进入状态,到最后几乎是在背稿子的珍妮弗终于停了下来,她喘了一口气,捂着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但别急,别急着奏响音乐——最后的最后,我还想要感谢一个特别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语调的不对,原本已经有些疲倦和注意力分散的观众们,一下又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很多已经坐下的观众重新站起身,踮着脚尖望向了舞台。琼恩也停止了擦脸的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将它们缓缓吐出,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甚至——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就像是她的其余器官一样——
该不会——难道是——该不会——
“看——”查尔斯忽然非常用力地撞了她一下,几乎没把琼恩给撞倒,但他根本不管不顾,而是一把抓住了琼恩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语调也有些颤抖地说,“快看!那是不是,那是不是!
顺着查尔斯的指点,琼恩看向了今晚她多次观测的地方,她听到了格格的轻响声——这是她的牙齿在轻轻的打颤——
——在今晚,那个一开始空缺,之后被珍妮弗安妮斯顿短暂占据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金发的、高大的,背影有几分熟悉的男人,他并没有起身,而是仰着头专注地望着舞台,姿势是那么的矜持自制,但他的出现却让琼恩的心都快跳出了胸腔——“那是——那是——”
“当我还是个不名一文的女孩,在几个街区之外向往着比弗利山庄,除了我的梦想以外一无所有的时候,”珍妮弗的表情渐渐地柔和了下来,和金球奖时一样,她唇边浮现出了一个微妙而温柔的微笑,一道神秘的笑意,一种——一种恋爱中特有的笑意,她有些红肿的双眼,还挂着泪珠的睫毛,让这个笑容变得更加真挚,更加动人,“我遇到了他,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虽然我有梦想,但我从未想过它有实现的一天,就像是行尸走肉,我麻木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告诉我,‘震撼我,尽你所能,震撼我,我能让你的生活从此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渐渐加深,深情的双眼直盯向舞台下方不远的座位,人群纷纷避让开来,给她的视线让出了空间——感谢今晚逼仄的舞台设计,珍妮弗和‘那个人’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直播镜头先是拉远,随后——在渐渐响起的,歇斯底里的,多数是女性的尖叫声中——转向了这个月以来知名度直线蹿升,多次登上八卦杂志封面的切萨雷维杰里,在他英俊而镇静的面容上盘旋了片刻——似乎是顺从了无数在电视机前尖叫,以及在后区大叫的女性的,大屏幕被再度分成了两块,切萨雷维杰里和珍妮弗杰弗森的专注视线似乎透过了屏幕的边框触碰到了一起,这本该是有些微混乱的直播场面,在大屏幕艺术的展现中,居然显示出了几分浪漫和柔美。
“而他的确做到了,他让我的生活从此截然不同,让我踏上了一条充满惊叹的瑰丽旅程,让一切奇迹成为可能,”珍妮弗声音轻柔地说,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台下的切萨雷维杰里,而这位英俊的金发青年也深深地望着她,他雕塑般的脸庞上逐渐牵起了一丝笑意,在平静中隐约透露出了少许柔情——“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知道我还能做到这些,我不知道我能演戏,我是说,我想演戏,但我不知道我能演,世界对我来说充满了‘不’,充满了嘲笑,而你……你把一切‘不’变成了‘是’,你把一切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你塑造了我,你改变了我,你说服了我……”
她扇了扇睫毛,悬挂在上头的一颗泪珠掉了下来,在镜头中溅起了片刻的反光,琼恩用力地按住心脏,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的这一切,在她前方不足20米之处,在一团让人炫目的灯光中,这一切真的正在发生,珍妮弗在说,珍妮弗几乎等于是,珍妮弗完全就是在——
“你说服了我,我能演戏,我能制片,我能创办一间公司让我的想法实现,我能投入慈善,用我的双手改变全世界,”珍妮弗说,这个漂亮姑娘带着如梦似幻的语调,把双手背到身后,眉头微皱,露出了带着泪水地灿烂微笑,“你说服了我我不像我的父母,我真的能够去爱,真的可以拥有一段长期的关系,甚至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东西——”
她停顿了片刻,在所有观众们窒息的寂静中,几乎是虔诚地吐出了这个单词:“家庭。”
切萨雷维杰里的表情彻底柔和了下来,他依然没有起身,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对珍妮弗露出了温存的微笑,从剧场远处,尖叫的声浪蜂拥而来,但时间也仿佛在此时放慢,嘉宾们形形色色的表情似乎都被凝固在了这里,连着珍妮弗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她把左手从背后拿出,握起小金人放到脸边,特地把拳头转向正面,露出了上头闪耀的华美钻戒——
“而我现在只想对你说,我对于我们的未来无比期待,就像是我期待下一部电影,期待下一个角色一样,我期待和你一起,勇往直前(keegog)。”珍妮说,她望着切萨雷,以及切萨雷身边视野所及的所有人,研究着他们的表情,感受着手中奖杯的重量,心底平静无波:这是她的第五个奥斯卡,也是她拿得最有把握,最为理所当然的奖项。
从去年开始,她策划着公关,安排着档期,买下最大的竞争对手,审读营销方案的所有细节,对这两个奖她志在必得,也胸有成竹,她知道怎么才能拿到它们,她去做,她收买对手,威逼、利诱、捆绑、博弈,她亲手搬掉了通往奥斯卡的每一个障碍,她亲自铺平了脚下的红地毯,以至于对这一切她早已心如止水,水过无痕——当她收到学院的那个电话以后,珍妮就知道这两个奖项已经是囊中之物,没有告诉玛丽和吉姆,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早在一个月以前,她就已经预知到了结果。
“请转告珍妮弗,如果颁奖当晚,她有什么话想要说的话,请不要在领第一个奖的时候说出来。”
来自奥斯卡的这句话,让她在总统套房里自我囚禁了一整个月,取消所有行程,不给媒体任何可乘之机,吊足所有人的胃口,让她亲自策划了今晚的告白场景,买来了这枚昂贵的钻戒,这两个奖项值得她这么去做,她不是一个不识趣的合作者,恰恰相反,珍妮弗总是很有诚意,她知道该怎么回报奥斯卡的盛情。
这一切真的业已发生,准备好的两套演说词都已用上,她的表现——按珍妮自己的看法,可说完美无缺,然而,她所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如此平静,握着她的第五尊小金人,她的心湖却没有一丝涟漪。在以往,她付钱为奥斯卡公关,如果可以买,她甚至愿意用全副身家买下一尊奥斯卡,在那时她绝对想不到,仅仅在几年以后,当她在踏入会场以前就肯定自己能拿到两个奖,当奥斯卡摘去面纱,对她业已不再神秘的时候,整个奥斯卡居然会如此的……不激动人心,就像是已经玩过太多遍的游戏,就像是已经读了几遍的低俗,就像是——就像是现在她注视着这些激动的面孔,审阅着自己制造出的惊人事件,预测着它将在全世界掀起的风浪,牵动的观众数量时一样的感觉,一种略带疲倦,有些宽容,想要露出毫无意义的客套微笑,而同时又无比平静的感觉。
权力的感觉、掌控的感觉——
——棋手的感觉。
目光迎上另一个棋手,从他深藏少许催促的眼神里,珍妮忽然意识到,现在正是时机,她已经等待了足够久,再停顿一会,气氛便会错过最高潮。
“而我也知道,我们会永远携手并进,一起并肩走完人生这长长的旅途。”她说道,确信自己表露的情绪恰如其分:憧憬、坚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这一幕,她排练了太多次,以至于无须共情辅助,也能瞬间进入角色。
如同每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一样,她握住金人奔下台阶,蓝色长裙在足边扬起美丽的波浪,金发在耳边跳跃,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尖叫声、口哨声中,切萨雷慌忙站起身来,将她接了个正着,他顺势把她抱起,让她居高临下环抱着他的脖颈,垂下的金发成为帘幕,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珍妮弯下腰靠近切萨雷,过于沸腾的声音夺走了她所有的感官,她感受不到他的拥抱和气味,也无法对他的表情做出分析和拆解,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你笑得好僵硬。”她说,隐约分辨出闭幕音乐响了起来,疯狂的快门声正在靠近——晚会结束了,但好戏才正要开始。
而珍妮对她的未婚夫,她的前经纪人与现ceo忠告道,“笑得漂亮一点——你要知道,这张照片肯定会流传很久。”
在所有人的不舍中,直播画面终于被奥斯卡小金人的cglogo切断,今晚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在瞬间收视率5300万中圆满结束,不过,夜还很年轻,一如新任影后珍妮弗杰弗森所言,好戏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