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言,曰:”他神色木然,看不出喜怒。“尔等速商议出一个章程来,杨荣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话朕看了都替你羞。”
皇帝传话,当然都有很多口语,不过这么不客气的那还是很少见的。东杨大人面上阵红阵白,站起身还要请罪。王瑾却摆手止住,道,“陛下有言:不要再玩虚的了,好聚好散,皇后多病,让她好生调养,如何处置,章程出来。”
皇帝的态度现在已经是很明白了,西杨大人犹豫片刻,语气有所松动,“既如此……”
王瑾便看了他一眼,见西杨大人不说话了,又转身而去,往文华殿回话。
不片晌,上召西杨独对。后日,又召内阁诸臣与顾命重臣入,唯东杨称病,未能与会。
后三日,以皇后多病,上表自辞为由,准其退居长安宫,号为静慈仙师,饮食起居,一如常法。
胡后无过被废,朝野震动,朝中多有上折为胡后分说者,皆留中不发。坊间亦有谤内阁言语,种种怪象,不一而足。
不过,东杨大人却也是渐渐地回复了元气,他在等着一个合适的信号回归内阁,就像是朝中几乎所有称得上分量的大臣们一样,手里都攥着一本奏折,就等着往上递了。
皇帝废了胡后以后,的确也是动作不断,他又封赏了胡、孙、何、徐、罗、吴等诸内宫妃嫔的家人,其中孙贵妃家所得,略厚于余下诸妃。东杨大人的信心也越来越足,就等着那预料中的烟花一放,他便可以恰到好处地借此表复出。——被皇帝那样不客气地训斥了一番,虽然东杨大人没动情绪,但怎么说也得稍微顾忌一下面子,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嘛。
只是,左等右等,东杨大人都等得奇怪,等得着急了,还没有等到那一封预料中的奏章。
——英国公张辅,毫无疑问,是如今朝中的第一号勋臣权贵了,别的不说,只说他的家世、资历、功勋、能力,朝中还有谁能和他相比?不论是拥立嗣皇帝,还是请立太子,都得由他当先上表,那才叫做名正言顺。现在皇后废了,若要继立贵妃——在大部分朝臣看来,贵妃生了太子,素来宠厚,此时不立贵妃,又立谁来?——他不上表,谁敢和他争先?
但英国公他就是不上表,他上朝、视事,身体非常健壮,看起来精神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仿佛和大部分人不是活在一个世界似的,当整个世界都期盼他的时候,英国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就是不上表。
反正他就这样事了,你能把他怎么地吧?你说说你能把他怎么地?
东杨大人关在家里苦思冥想了半天,手里的奏章就这样被憋回去了,他找了个合适的黄道吉日,悄没声息地痊愈了,滚回去当值。
西杨大人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首辅,时不时过问一下长安宫的修建进度。
南杨大人继续当他的隐形人。
金大人在去宁夏出差的路上,风花雪月,无比惬意。
太后嘛,太后坐在清宁宫里抱点点——几个月下来,点点大了不少,她已经会走路了,也会咿咿呀呀地说很多不成调子的话。
“点点,想不想娘啊?”太后捏着点点藕节一样的手臂,爱得撒不开手——一只猫带久了都会有感情,太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带小孩了,除了皇帝以外,后头的几个孩子,多数时间都是给养娘照看的。她是直到成为太后以后,才真正有时间来带小孩,才真正有心力来享受这个过程。点点很幸运,她赶上了太后的第一波情感真空。
点点咿咿呀呀,“娘!娘!”
太后又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禁不住有点儿心疼,她在点点脸上香了一口,半带了埋怨,“可惜我们点点娘不争气,母慈女孝,这还没母慈呢,就要尽孝了,我们点点才多大呀?”
她和点点额头顶着额头玩了一会,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可不管再怎么样,那也是我们点点的娘啊,是不是?娘不出来,点点也想得慌,是不是?”
直到把点点逗得失去耐心,挣扎着要下地自己去玩了,太后方才半伸了个懒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去安排一下吧。”她示意南医婆,语调略微转冷。“——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瞧瞧她不在的时候,这永安宫都乱成什么样了。”
南医婆心中一跳:看来,太后娘娘对庄妃娘娘,也是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奴这就去寻药。”面上,她确实丝毫异状没有,很正常地就应允了下来。“必会安排得妥妥当当,请老娘娘放心。”
于是,三月里,皇四女点点染了时疫,‘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