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陈娇对外祖母又多了一丝愧疚:她毕竟是把人心想得太狠了。不论如何,外祖母是决不会负她的。就是现在的刘彻,心中有没有丝毫要疏远她的念头,也都还难说呢。
她就微微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大胆地去窥视刘彻的表情。
刘彻神色间带了恼怒,也有些笑叹出来的无奈,这拙劣的遮掩自然瞒不过他,陈娇这不是借古讽今,而是直接借人喻人,手段大胆之余,又多了一丝恃宠而骄的娇憨,就是当着刘彻的面在劝他,可又不想把劝摆上台面来,让刘彻可以喊停。
却到底还是纵容她的,他嗯了一声,英挺面庞似笑非笑,道,“你猜母后心思,倒是准的。”
陈娇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伏在刘彻肩上笑了半天,才续道,“可母后未必想得到,这人是不能一意孤行的,朝中有这样几股势力,盘根错节。军队、外戚、百官,还有各地的藩王,就是贵为天子、贵为太皇太后,想要做成什么事,也得照顾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令大多数人都得了好处,才能顺利地把事情办了。提拔舅舅,可是连外戚都不能完全服气,更别说别人了,这件事终究还是办不成的。可魏其侯就不一样了,他毕竟有功于国,又有军功,又是外戚,提拔他做这个丞相,军队、百官、外戚都是服气的,太皇太后也是高兴的,天子嘛,你喜欢的是儒术,魏其侯又是儒生……”
她又抬起头来,调皮地看了刘彻一眼,抿唇一笑,狡狯地道,“阿彻,你道我说得对不对?”
她当然说得很对,窦婴代田蚡,之所以会这样顺利,就是因为刘彻多少也本能地觉出了这个道理。即使贵为君王,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任性而为,窦婴之所以上位,就是因为他能平衡到各方势力,照顾到各方的想望。
他用一种崭新的眼神去看陈娇,沉默有顷,才轻声道,“你真的就只想管椒房殿里的事?”
陈娇的心骤然一紧,她也不知为什么,居然高高提起,若非自己全力压抑,整个人都要紧绷起来。一股说不出的惶惑一下就捏住了她,她尽力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听刘彻继续说。
“干脆到宣室殿来,和我一起管管这个国算了,你的说话,可要比那群该死的孔孟、黄老之徒中听在理得多了。”
原来还是在埋怨手底下的人才太少。
陈娇一下放松下来,她白了刘彻一眼,又露出了刘彻惯见的一点娇蛮。
“椒房殿、永巷宫之外的事,送给我我都不管。”陈娇说。“就是永巷宫里的事,我都还管得不好,以后我要多用心管管永巷,管管你!”
就算陈娇有千般厉害,那又如何?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大部分心思,她都忍不住要用在刘彻身上。
刘彻就一面心虚一面得意地大笑起来,一边将陈娇拦腰抱起,于她的惊呼声中,奔进了椒房殿内,他在陈娇耳边说,“娇娇,我们生个儿子吧,朕的第一个子嗣,当然要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
其实这句话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陈娇的心却直直往下沉了下去,忽然间她很情愿从前的绝嗣,是因为有人害她,而不是更凄凉的可能。
她该不会天然就不能生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