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她想到了权仲白……说也奇怪,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影响政局的野心,也都握有改变政局的一定能力,不过,焦勋是压根就没想要动用自己的手腕去扭转天下大事,而权仲白在太子废立问题上,却是另一种表现。他虽然没有野心,但却一直都保持着关注,坚持着自己的态度。
虽说人都是会变的,但焦勋作为票号赘婿,眼界上的局限性,的确也很难改变。蕙娘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你还没弄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其实并不是愚民的言论,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国家衰败、改朝换代时,一切安乐荡然无存,天下变成了一个大苦海,受到最大损伤的,永远都不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所以只要安居乐业,即使只是一介匹夫,也要为维护天下的安乐去努力,要为了王朝的延续尽自己的力量……这不是为了维护天子,其实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仁义道德、勤王救驾,都是遮羞布而已,真正不需要去考虑这些的,只有那些武将世家,只要手里有兵,他们在乱世里也许还过得更逍遥……”
她不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你看,鲁王走的时候,也要把两万兵马带走,才能谋取一席容身之地。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安乐时落子的是文臣勋戚,到了动乱时,真正顶用的还是武将人家。”
焦勋哈哈一笑,道,“我一句话,倒是招来了你的长篇大论。”
他随意策马走了几步,又转头细查蕙娘神色,道,“不过,现时以我们的实力,尚且还不能参与进这样的大事里,这一点,你心里也有数的吧?”
蕙娘不禁失笑道,“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以为我会拿我们那些新生的力量去做这事吗?我虽然乐见国祚长久,却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奔走。”
她想了想,又道,“但我知道有个人,也许还真会促成此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只觉得从前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现在都有了答案。一时越想越是可信,越想越是真切,越想也越是胆寒,不免皱眉道,“这,不至于吧……”
连焦勋都透过重重妆容,看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因奇道。“怎么,是出什么事了?”
蕙娘心里一时念头翻涌,半天都理不出个头绪,摇头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现在还要赶路呢,等我想明白了,晚上住店时和你说吧。”
她一日都寡言少语,焦勋知道这是她心里有事,因此也不去扰她。
虽说此时已经离开济南地界,但出于谨慎起见,蕙娘和焦勋经过小镇时,假意打尖,在屋内卸下装束,另换了个打扮,从窗户出去,由焦勋出面又再买了马,这样飞马半日,倒是绕回了济南附近的一座小城,又经过种种办法验证,估量着把可能的跟踪者都甩掉了,这才正经到客栈打尖。焦勋因约蕙娘一道出去用饭,蕙娘回说一天赶路没什么胃口,焦勋便道,“你素日那样精于品鉴美食,如今到了山东,还能不尝尝他们的烧饼?都说山东大葱好,殊不知美食之多,也不止大葱。他们的白菜也是极好的,面酥又起得好,配上淡茶,极是清淡又下饭。走,我带你吃去。”
蕙娘本来是真没什么胃口,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了兴致,便和焦勋一道散步出去,在附近的烧饼铺子里买了两个饼,茶馆里坐着泡了茶,乘着夜风,一边听山东快板一边吃茶吃烧饼,眼见茶馆内人生百态,有听快板入了神,喜怒哀乐都随着剧中人的,也有喝茶聊天安然自得的,也有些面上愁苦,一边喝茶一边叹气的,她一边吃,嘴边一边不禁就挂了笑容,同焦勋叹道,“怪道故土难离,多少人一辈子,舍不下这一杯茶呢?”
焦勋笑了笑,同她低声道,“新大陆的确不喝茶,所以多半都是酒馆,不过,酒馆里也请人来说评书,也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这样说些琐事,蕙娘心情也放松多了,吃完茶,一道散步回客栈时,她就低声和焦勋道,“我疑心国内是有人推动……东秦王和朝廷联手。起码,是有人想要这么做。”
焦勋面上神色,顿时一动,他面露惊容,谨慎道,“这话怎么说?”
“年前织工动乱,闹得太大了一点。”蕙娘淡淡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有点想不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布局。连她亲爹都算计进去了,就为了把自己的理想给绑上她亲爹的战车?如今看来,也许她是一早就想到了东秦那边的困境,想明白了现在大秦的这个局该怎么走最合算。一举一动,都是在为日后的变化铺路呢……我就是在想,她有这么大能耐吗,又是从哪里来的能耐呢。”
焦勋是知道她和杨七娘立下的约定的,他半天都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昔年东秦那边,和东宫是不共戴天……”
也就是说,鲁王带到新大陆的人,肯定没有许家的亲信,杨七娘按理是不应该知道新大陆的具体情况的。针对鲁王的需求、心态做出种种布置,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蕙娘有时也觉得,常理对于杨七娘来说也并不适用。——她只是不明白,杨七娘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心思,究竟所为何来,难道真是为了蒸汽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殚精竭虑地去布局,去算计。恐怕真如她所说,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