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不曾摆过什么娇小姐的架子。”文娘叹了口气,“我心里也没底呢,过门时候祖父和我说得挺清楚的,年轻时的任性,要着落到以后来还。等他去世以后,咱们娘家就没什么人可靠了。”
这话,她从前未对蕙娘提起,老爷子自然更不会说了。蕙娘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文娘出嫁前,老爷子也是给孙女支过招的——当然,同蕙娘相比,他给相对比较平庸的文娘支的招,要更为保守一些,“让我好生相夫教子,别争闲气,尽快多给王辰生几个儿子就好了……我想着祖父的话,一过门就待他恭敬柔顺。就是闹小性子,也、也不过是……”
文娘面上染了一点红晕——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在莱州,在她的屋子里,令她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放松,也许是她体会到了姐姐的关心,从不曾和蕙娘谈起婚姻生活的她,到底还是松了口。“也不过是为了拿捏拿捏他……平时冬三九夏三伏,添衣送茶,从没有怠慢过他。”
她又有点小姐脾气了,“就是这几年,他还那样不解风情地,我才渐渐地淡了。不过,有云母在,他衣食起居,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色色都安排周到的。”
蕙娘无声地出了一口气,只是点了点头,便把话题给带开了。“四姨娘也是守寡多年了,心里有点不平静了……”
两姐妹坐在一起,能说的话不少,除了京里旧人近况以外,蕙娘还把三姨娘、四姨娘之间那隐隐约约的故事,告诉给文娘知道。文娘也是听得唏嘘连连,她虽不赞成四姨娘改嫁,可此时又反过来为她求情,“糊涂一时罢了,就为了咱们家的名声着想,也不能让她做出不名誉的事来。您还是把她看牢些,从海上回来,再给她安排一个人家,嫁了算了吧。那个麻六,不是什么好人家,哪值得她这么做?”
见姐姐但笑不语,文娘又抱住了她的胳膊,伏到她怀里轻声道,“姐……怎么说,也有这些年的情分在呢。”
毕竟是妹妹求情,蕙娘叹了口气,只好说道,“那也得我从海上回来再办啊,你多大的人了,还和个猫儿、狗儿似的往我怀里钻,有意思吗?”
“嘻——”文娘也松开手,扮了个鬼脸,“从前不觉得,刚才一钻,才发觉你这儿——”
她恶作剧一般地拧了蕙娘胸前一把,“要比从前大了,我这才想起来,你都是两个娃娃的娘啦。”
蕙娘道,“拧什么拧,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这种事,一般也不是生孩子了才这样,反正成亲后都会长些尺寸的,我还嫌太大了有些不好看。”
她瞥了文娘胸线一眼,又道,“你和王辰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吧?怎么就没个消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入口的吃食,用的香料都要小心。有些人,面上待你好,心里如何可不好说的。”
文娘面上也有些愁云,她轻声道,“是呀,原来一个月也有一次两次的,现在婆婆来了,说过他以后,他也经常回来……”
提到婆婆,她面上掠过一线阴影,蕙娘心头一动,道,“怎么,你婆婆这次来,待你没从前那样好了?”
文娘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对姐姐提出什么要求,唯独就是年初来信,显而易见也是婆婆的授意。王家对蕙娘的不满,也许体现到了对她的态度上。
“这倒是没有,就是让我写信,也是好言好语的。我想这件事你心里肯定有数,也能看得出来我的意思,就答应了他们。”文娘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脚尖,咬着唇不说话了。倒是一边云母忍不住给蕙娘使眼色,蕙娘看了她一眼,道,“好,你不说,我私底下问你丫头也是一样。”
她把话挑明成这样了,文娘还能说什么,她窘迫地瞪了云母一眼,道,“都下去吧!到底谁是你们主子,一个个都这样不听话的?”
等人都退出了屋子,她才抱着膝盖,垂着头轻声细语,“婆婆这次来,和王辰关在屋里吵了好几次,他们说福建土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反正……王辰虽然最近回来次数变多了,但却很不高兴。和我……和我做那事的时候,也比平时更粗鲁。”
这么直接简单的逻辑,当然很容易就能推测出王太太要求儿子做的是什么事,蕙娘再忍不住自己的不快,她低声道,“你实话告诉我,在王家到底开心不开心。开心也罢了,不开心,不如回娘家去。”
文娘诧异地望了姐姐一眼,垂下头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方才道,“我有时也问自己,嫁得到底值得不值得,是不是当年真和你说不嫁,真的逃婚了……反而会开心些。祖父丧事之前,我和王辰吵过几次,我对他喊啊、叫啊,他压根都不理我,我心里真是憋屈到了极点。有时候我恨不得一把火把他烧死算了,宁肯做寡妇我也不要受这个罪……”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后来,那天在家里看到何云生,我知道他的事,和他说了几句话我就忍不住问他,他们家那位,和离了以后现在如何了。他说她带发修行去了……我也想,我要是逃婚了,我能去哪呢,我能嫁给谁呢?就是现在,离开了王家,难道我也去带发修行吗?”
话语中虽然有迷茫,但更多的,还是感伤无奈。文娘不是没想过逃走,她是经过衡量,放弃了这个选择。这孩子毕竟是长大了,自己也会想事儿了,她的人生中,究竟什么最重要,她也有自己的答案。
蕙娘心头,兴起无力、愤懑之感,她嘿然一笑,也未再说服妹妹,只道,“你没问题,也许问题就出在王辰身上。你婆婆催逼他,肯定也是着急子嗣,为了子嗣,没什么麻烦不能忍耐。现在他平时吃的用的,都是你送过去的?”
文娘颔首道,“什么都是我给准备的,他在家什么事也不管。”
蕙娘思忖片刻,又道,“那在衙门里呢,谁管服侍他?”
文娘说了个名字,“人是挺好挺老实的,相公在衙门里,都是他回来取饭送去。别的琐事也是他在照管,五十多岁的人了,风里来雨里去,从不拿大摆谱。”
“都五十多岁了,还这么操劳,”蕙娘瞅了妹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主母还有些做不到家,换个人服侍王辰吧,年纪轻轻心明眼亮的,也能多照应些。”
文娘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她神色一动,“姐,你是说,相公他自己——”
蕙娘挤出一丝笑容,轻快地道,“别瞎想,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吧。谁知道王家台面下有什么龌龊事?人心你是永远都想不到的,也许就有人蓄意要对付王辰呢?”
文娘沉吟片刻,方展眼道,“我想也是,再怎么样,那也是他自己的孩子,我待他又不差。他不喜欢我也罢了,总不成因为不喜欢,连孩子都不和我生了吧?”
她担心的却是自己或者王辰不能生育,因又央求蕙娘,等小夫妻去京城的机会,让权仲白给她、王辰扶脉。蕙娘自然满口答应,一时王太太回来,不免又稍作寒暄,当晚王太太做主,四人坐在一处用饭,唤了人来清唱,算是给蕙娘接风了。
王辰今日回来得还早,待蕙娘态度,也是彬彬有礼、无懈可击。两人说了些出海的事,文娘在一边笑道,“要不是我晕船,真想跟着姐姐去见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