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口少,就是能为再大,丧事也办得捉襟见肘的。好容易把老太爷送出京郊,在早已点选好的一处陵地入土为安,又把日后祭祀守墓之事略作安排。一家人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王尚书、方统领等门生,也都各自回去休息,蕙娘把歪哥和乖哥打发回权家了,自己带着权仲白在自雨堂休息了有七八个时辰,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出去和四太太、焦子乔等人用早饭。
一家子就这么点人,现在连老太爷都去了,便不再分桌进餐,而是团团围坐。虽是热孝里,但因四太太是病人,焦子乔年纪又小,也没有完全断了荤腥,到底还是点缀了一点子肉丝。至于蕙娘、文娘,已嫁女为祖父,只服九个月大功,权仲白、王辰服上三个月的缌麻孝就算是全礼了,哪怕是在热孝里,其实也不用那么严格地遵守食素的规定,也就都不在意,只是低头吃饭。
四太太劳累了这一阵子,精神虚耗到了极致,这顿饭都是撑着吃的,大半时候,只是靠在椅子上,半合着眼睛做微笑状。蕙娘、文娘看了,心里自然有些难过,就是焦子乔,也只是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搁下了筷子。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老太爷去得急,一应丧事办得乱,家里人都还没有坐下来好好地谈过,四太太是强撑着来吃这顿饭,免得耽搁了王辰、文娘回南的脚步。
“老爷子去得挺快的,大家都没想到,说撒手就撒手。”果然,见众人都把碗筷给搁下了,四太太便开了口。她的声音微弱得要侧耳才能听清。“当时我正病着,没能在床前伺候,子乔人又小,也顶不得什么。倒都是蕙儿、仲白在老太爷跟前,老人家要有什么话留给你们,也是说给他们听。”
王辰、文娘的眼神便落到了蕙娘夫妻身上,蕙娘肃容道,“我也不瞒你们俩,老爷子关着门和我说了许久的话,大体都在交代乔哥的将来,还有宜春号的事。至于他的私房身家,这等小事,老人家没有吩咐。”
王辰忙道,“这应该的,文娘已得了陪嫁,余下的东西自然都留给乔哥,我们绝无异议。”
焦家虽然把宜春票号陪给蕙娘,文娘也得了一笔很说得过去的陪嫁,在渠氏跟前,都颇不落下风。但留给子乔的那份钱财,也还是能让人大为眼红。只要他不沾染什么恶习,恐怕两三百年内那都是吃用不尽的。王辰对这笔钱财没有觊觎之心,四太太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微微点了点头,欣慰地看了女婿一眼,不禁便插口道,“老爷子对你一直都是很满意的,临走之前,心心念念,便是你们两个还没有给他添个外曾孙……”
王辰望了文娘一眼,微微一笑,表现得倒也颇为得体,“我们尽力吧。”
王辰在外人跟前,对文娘真是没什么好挑的了,即使柔情不足,但大秦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倚红偎翠?妻子过门几年无出,添点屋里人偏宠通房小妾,娘家人都不好说什么。四太太对他的满意,满意得也有道理,她又冲王辰一笑,才对蕙娘微微点头,蕙娘便续道,“即使如此,老爷子也要给小辈留点念想,这就由我做主吧,老人家平时随身的用品,咱们两姐妹各挑几件。乔哥你觉得如何?”
焦子乔忙道,“十三姐你替我做主就行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一脸纯真的信任,倒让众人看了,都微微地笑:老太爷虽然不收藏古董,但身家摆在那里,他的珍玩还能贱了么?乔哥虽说天资似乎并不如何高明,但为人到底是大方的。
“还有王辰你……”蕙娘望着王辰,缓缓道,“老爷子说,让你好好地待文娘,他在地下也能安心。一家子就这么几个子孙,文娘、乔哥都不大懂事,乔哥人在跟前还能看顾,文娘却要随你东奔西走。我们家虽有些富贵,但人丁稀少、身世畸零。这孩子在世上,能依靠的人不多,是全心全意地靠着你过活,盼着你能好好地待她,别让她受了委屈。”
文娘没料到老爷子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当下霞生双颊、低头不语,王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老爷子的吩咐,我一定记在心里。”
蕙娘从头回见面起,对王辰就不是那样喜欢,这会心里也不是滋味——奈何文娘已是王家的人,说多错多,只得盯了他一眼,又和四太太商量。“老爷子把子乔带在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我想呢,他现在有了这个散官在身,怎么都是官身了,宦海险恶,倒不必一定要考科举,千军万马去挤那根独木桥,天南海北四处地去做官……索性就别学八股了,四书五经讲明白了,朱子家训学清楚了。为人做事的道理都在心中了,再择一爱好,反正风花雪月也好,星象杂学也罢,在这些事上能有建树,也就不至于游手好闲四处生事,日子又能过得稳稳当当的,岂不是好?”
蕙娘说一句,四太太点一个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会意:乔哥本性不错,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出去做官,容易被人坑了招祸,倒不如在家稳当做个闲人,有两个姐姐和那些叔伯在,还能保个平安。
等蕙娘说完了,四太太便道,“这说得都对,就还有一桩事——生意上的事,他不用精通,可一定不能不懂。算学,什么方程不会解也罢了,但算盘一定要会打,帐也要懂得看,行情要明白……”
她吃力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道,“人这一辈子,很难说的,总要有点谋生的本事!金山银山,到了真正危急的时候,可也是不管用的。”
这就是经过事情的人了,焦子乔忙起身道,“娘说得是,我一定认真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