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1 章

“老人家太偏心了!”这句话,像箭一样冲口而出,夺地一声钉到桌上。也是直到此刻,蕙娘才晓得她有多愤怒,她气得连调羹都握不稳,恨不能直摔到地上去。

权仲白道,“是偏心了点……其实,就没有那番话,你也一样看顾乔哥,又何必这么着相,人是有些老糊涂了——”

蕙娘摇了摇头,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死寂,在愤怒过后,又有极致疲倦卷上,她说,“我不是说我,他待我终究有几分情分的……”

她第一次抬起头望着权仲白,望着他在晨光中更显俊朗的容颜,她轻声说,“说了那么久的话,交代了那么久的后事,合眼前没提一句文娘。若是文娘有个好归宿那也罢了,可他把文娘卖进了什么样的人家他自己心知肚明,王家是什么好东西?人走茶凉,等他们家入阁了,文娘失了靠山在王家怎么办?他哪怕给王辰留一句话也好,把文娘稍微托付一下,这话再不管用那也是他的一份表示!现在这样,等文娘奔丧回来我怎么说,老爷子什么也没给她留,连一句话都没想起来!人心是偏的,疼小不疼大,我认了!偏男不偏女,我也认了!什么事都让我做,我都认了!我有本事,我心狠,我像他,我该他的!可他哪怕对文娘留有一丝情分,一点愧疚……”

她说不下去了,这所有的一切像是猛涨的洪水,终于超过了她的堤坝,蕙娘觉得自己比生产时还更要狼狈了十分,她再顾不得体面、顾不得尊严,她什么都想不了了,她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鼻子塞住了,嗓子塞住了,心都塞住了,只有泪水是通的,泊泊地涌了出来,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在抽泣中轻声地喊着。

“我有时候都很恨他,权仲白,我恨他干嘛就那么想要个男丁,我恨他干嘛那么要强,干嘛把我养得也那么要强。我恨我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男人,我为什么偏就生成个女人,我知道他也恨,他恨天,恨我为什么这么聪明,又为什么偏偏是个女人……是男是女,就那么顶真吗?文娘什么地方比不过焦子乔,就因为是个女娃,一辈子、一辈子就被他给卖了……一辈子都为了焦子乔,为了个男丁……苍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怎么就这么偏心眼!”

她说不下去了,只有泪水洇在袖子上,权仲白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他轻声道,“他也是无奈,他心里也很苦。”

“他要能惦记文娘一句,我都不怨他!”蕙娘倔强地说,可她又消沉了下来,“我也恨我自己……我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明知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他死了,权仲白,祖父死了,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我怕得不得了……”

权仲白长叹了一声,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低声道,“他终究是你的祖父,你毕竟还是很爱他的。”

他的怀抱,到底还是稳定了蕙娘的情绪,权仲白的气味、的温暖,渗入了她极度波动的情绪之中,愤怒慢慢地散去了,余下的只有满是矛盾的恨意、悲伤与不舍,蕙娘的声音小了,她叹息着说,“他终究还是有几分爱我的,这世上爱我的人本来就不多,唉,本来就不多……人人都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瞧瞧我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了。”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权仲白耳边,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我告诉你,权仲白,有时我心里很苦,真的苦极啦,像是一碗浓浓的黄连水,怎么喝都喝不到头。除了我姨娘、我两个儿子、我的亲妹妹,还有谁真心爱我呢?祖父也许还算一个,可现在他也走了。爱我的人,谁都不能帮我,我真的苦得很、哭得很……”

“也不全是这样。”权仲白安慰她说,“还有李韧秋啊……他是很爱你的。”

蕙娘再想不到,她会从权仲白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她抬起头来,胡乱地抹着眼中的泪水,望着权仲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权仲白道,“刚才就是他过来和我说,让我多安慰安慰你,他知道老爷子对你有多重要,他这一走,你心绪肯定不稳,他也看出来了。”

焦勋会去直接找权仲白说这个?权仲白居然也告诉她了?他……他对焦勋是怎么看的?焦勋又在想些什么?

无数问题,在蕙娘心里冒着泡泡,她愕然望着权仲白,想问,可一开口,话又已经不由自主。

“那你呢?”她低声问,“你……你是怎么想我的?”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疲倦,也许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无法和权仲白对视,蕙娘又把脸藏到了权仲白肩头,瞪着他的衣衫,等着他的答案。

权仲白一时并没说话,过了一会,待蕙娘等得肩头都僵了,心头也凉了,他才轻声说。

“有时,我挺恨你的!”

蕙娘当时便要站起,可又被他环住了肩膀,不能动弹。权仲白别过头来,贴着她的耳朵,她看不见他,可她闻着他碰着他坐着他,被他给环绕,被他给包围。

“有时候,我又很可怜你。”权仲白叹了口气,“有时候,也许,我可能也有一点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