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国孝,一个婴儿的出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值得大肆庆祝——起码是不能破坏这个一年内不能饮宴作乐的规矩。皇六子洗三就是安安静静地过的,听说还是牛贤嫔给张罗着办下来的:这会子牛贵妃还在忙着处理太后的后事呢,哪里照顾得到婷娘这里?权家人一个都没进去参加,皇上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倒是侥幸请到太妃搅盆,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权家这里,虽然也是喜出望外,但都是人精子了,均十分善于克制情绪。由权夫人出面,往宫里送了一批上选药材,便算是给婷娘尽过心了。婷娘传话出来,也只说都好,并没有特殊要求:在这种时候,能低调点就低调点,再不会有什么错处的。她身边自然不少香雾部的眼线,传了话回来,也说因婷娘底子厚又懂得保养,且在宫中与人为善,月子坐得很安稳,母子两个身体都十分康泰。孩子亲吃她的奶水,长得比一般婴儿都壮实许多。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可以看出,现在宫中的确是乱了阵脚了。按说婷娘生产前一个月,奶妈就要备好,皇子八个公主四个,这都是有定规的——偏偏八个月时候,太后没了,接连一个多月都乱糟糟的。到婷娘生产以后都没人提起这茬:被国孝打断的事还有不少呢,比如说新晋佳丽们的册封礼这就不能行了,牛贤嫔和白贵人倒霉得暂时无法晋位,估计还得和婷娘一道等等。再加上后宫人事这两年来频繁出现变动,太妃带走了一批人,福寿公主带走了一批,现在太后又带走了一批,加上孙后带走的那批,现在人手居然不敷使用。仓促间又无法选宫女,皇上也根本不管,这阵子就没进过后宫……牛贵妃一头悲伤未减,一头也是被这么多妃嫔的饮食起居给闹得手忙脚乱的,干脆自己也病了,现在宫里竟是没人管事,要不是还有连公公偶然照看一下,恐怕是早已经没了规矩!
也就是在这样里外皆乱的情况下,桂含春妻子郑氏抵京了,她给蕙娘送帖子,请她过去坐着吃茶。
虽说国孝这个不准饮宴的规矩,到最后几个月一般都被人忽视,但现在百日还没过,算在热孝里,众人也都比较小心。郑氏甚至不敢说吃饭,只说吃茶,虽从西北过来,一路很冷,但也只穿了青布面衣裳,衬着她略带憔悴的脸色,倒越发显得清瘦可怜。所幸肤色细白、肤质紧致,看着还要比应有的年纪轻个几岁,这一点憔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丈夫身陷囹圄说来也有两个来月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郑氏要还红光满面,那倒是奇事了。
她这一次进京,就没有住在娘家了,而是同桂少奶奶住在一起。蕙娘先也来过这里几次——从摆设上来看,桂少奶奶杨善桐是把正房让出来给郑氏居住了。一见到蕙娘,她就掉下眼泪来,道,“不瞒嫂子说,这一次我进京来,是想着破了一张脸,求嫂子行个人情,好歹让我知道含春他是否平安!”
蕙娘很是吃惊,也有点为难,她看了看杨氏,杨善桐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便知道:这应该不是桂家的意思,是郑氏自己不放心夫君,硬要进京来,家里也拗不过她的意思。
“嫂子,”杨善桐也在一边和声劝,“二哥现在燕云卫里,只是软禁,肯定没吃多少苦头。你若放不下心,就在京城等着也好,可别病急乱投医。这燕云卫衙门是什么地方,虽说权二嫂也是个女中豪杰,可力量毕竟也是有限的,难道还能闯进燕云卫衙门里去探听消息呀?”
郑氏含泪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燕云卫衙门还欠着宜春号的钱呢,总是有些办法的罢!他们兄弟两个一天没出来,何止是我,连娘都是寝食难安。万一有事,家里或可保全,他们两人却……”
蕙娘和杨善桐对视一眼,均都有些无奈,蕙娘和声道,“现在没消息才好呢,嫂子,他们两人不会有事情的。许家世子夫人是含沁媳妇的堂姐,她和燕云卫统领封子绣是表亲,若两位少将军有什么不妥,她起码会通风报信的——”
想到郑氏初来乍到,只怕对现在京城的局势还不够了解,她便不再往下说,免得郑氏误会她有推托之意,只道,“嫂子你先静一静,明日回娘家走走,散散心。我这里也设法,人多好办事,看看能否打听到一点风声吧。”
郑氏得了她的准话,便拭泪起来要拜她,蕙娘忙起身扶住了,又说些客气话。郑氏道,“我也是急得不得了了,偏偏爹又压着不许我们进京,我本来说,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块,想把儿子带来……”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两人慌忙一番劝解,郑氏也实在是疲累了,哭着哭着,竟睡过去。杨善桐亲自给她扶到炕上盖了被子,方才让蕙娘到她房中吃茶。
桂家在京里宅院倒并不大,蕙娘也不知是谁置办的,反正现在正房是给了郑氏,杨氏就只好住到后院,环境甚是逼仄,要比在京郊庄园里差得多了。她见蕙娘打量,便道,“这里当时含沁买下来的时候,也没预备着许多人住的,地方小了点。嫂子一来,更住不下了,孩子们我就还是放在京郊,免得过来也是挤得慌。”
她叹了口气,淡淡地道。“也是嫂子心急,看什么都有别的心思,没想到屋子小,倒觉得是我和含沁不尽心,也不想着为二哥、三哥奔走,倒把孩子放在城外,有事走起来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