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思忖良久,到底还是把这事放到了一边,这件事,她暂且还没想告诉别人,只是出于好奇,多少也想知道从前的故事——她更想知道的,是贤嫔的心情,毕竟,这位美人和杨善榆可不一样,她的心思,别人一般是看不明白的。
如今这几个月,云管事和蕙娘的关系,真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两人合作倒是越见默契了。蕙娘说要一本账簿,云管事还真没有怠慢,他接连忙活了好一段时间,不到十日,便送来了一本簇新的账簿——这账簿若是通过了众人的审查,便自会被处理成合适的成色,在合适的地点现身。
送佛送到西,云管事不但做了账簿,还做了一册账簿的解读,这等于是把这整个虚构的故事里应该牵扯到的数字,全给定了下来。各部要去布置线索时,只许按图索骥,便可在曲折中隐约突出真正的线索,借此取信于燕云卫了。蕙娘自己审阅了一遍,也看不出什么错漏,她谨慎起见,又验算了一回,前后用了两个时辰,才把一本账簿算完。云管事只在一边候着,却是毫无不耐之色。
“东西是绝对禁得起考量的。”见她点头赞许,云管事便道,“事到如今,只欠许家出马了。自从许家丧事以后,我便调整人手,密切注意许家的动静,奈何到现在都是寂然无声。时不我待,你看,是否要催一催许家?”
“少夫人不是不守诺的人。”蕙娘沉吟了片刻,却摇头道,“她乃胸有丘壑之辈,心中应该是有了定计。我们也不必妄作小人,惹人烦厌……她虽是女子,但却很值得交好。”
许家这个少夫人,要说地位那是尊崇的,但从前还未曾入得鸾台会的眼,云管事眉头一皱,倒是来了兴致,“这又怎么说?”
横竖当时密会,蕙娘是权家唯一一个代表,余下的人,口风自然也都紧得要死,她是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索性就乘着这个机会,把焦勋给的那本书洗白了。“小叔怕也知道,许家这些年一直在做蒸汽机、纺织机的研发,少夫人前一阵子,从海外得了一本奇书。说是现在泰西、新大陆都在改进织机,利润极高。但她一人无力研发推广,竟便送了我一份抄本,令我只管去用……单单是这份济世救人的胸怀,便是我们所不能及的了。”
云管事听了,先点头,“她倒是打得好算盘,她办这事,不如你办这事方便。与其她一人折腾,误了良机,倒不如你出面张罗,你有钱嘛……待事成了,你也不好意思把她甩脱,照旧生发出敌国的财富来——”
旋又笑,“但你说济世救人,却也未必。单说那个织机,现在民间如何就没有更好的了?只是这东西一旦造出来,布价便立刻要跌,松江府上下都是一般,宁可勒逼大商户们多费人工钱,也绝不肯让织户们改用这个。这其中道理,你稍一琢磨也就能够明白了。”
蕙娘哪里想不穿这个道理?她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从前天家没有入股大商户那也罢了,现在都有了天家入股,大商家们也不敢太和朝廷作对。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四边都有事,要是江南腹地再因为这事乱起来,水就有点太浑了。反正现在是朝廷和商户都有默契,只是瞒着上头,要不是今日杨善榆一句话叫破,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不看好织布机,倒觉得蒸汽机有点意思,听杨善榆和杨七娘说,这东西也许能加快船速——不过,这回也没闲工夫去闹这事。”
云管事露出满意之色,“大事为重,日后大计成了,这样的事,也就无须你亲自操心了。”
两人随口一提这事而已,正要再谈正事时,外头有人来报:杨善榆居然亲自上门访问蕙娘。
以杨善榆和权仲白的交情,权仲白不在家时,他偶然过来看看也很正常。但蕙娘却不必亲自出面接待,如今他指名来拜,蕙娘倒不好不见,她也知道杨善榆的脾性,见了礼便不打机锋,直接笑道,“子梁兄今日寻我,什么事呢?”
杨善榆本来就是直肠子,这么直来直去的,应该最合他的性子,但今日他却不知为何,喉咙里像是卡了个果核,吞又不愿吞进去,吐却一时吐不出来。吃吃艾艾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给蕙娘行礼,“昨日宫中,多谢嫂子为我周全。”
他虽然直接,但却并不痴傻,真正痴傻的人,哪会得到皇上的看重。蕙娘心中亦不禁暗暗点头,不免客气几句,这话便算是说完了。
她也是有心逗杨善榆一逗,见他抓耳挠腮的,实在觉得十分有趣,又欣赏了一会,才直问,“这次过来,怕是为了贤嫔吧?”
这当然是废话,杨善榆也没傻乎乎地问:你怎么知道。看来他也很是明白自己的缺点,只是自嘲地一笑,便认了下来。“我这个人,和宁妃说得一样,就是藏不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