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小事,并不须花费多少心力,几句便算是商议完了。蕙娘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今早孙家来人给我送了些东西,又问我们何时去许家拜祭,正好和杨家一道约了同去……看来,只怕是要乘这个机会,同许家人见面了。”
许夫人的丧事办得隆重,要足足停灵过了七七,再送回扬州祖坟安葬。许凤佳身为世子当然要随船南下,而平国公的身份,又不适合同小辈们秘密作此商议,他要出面,权家非得出良国公不可,桂家那边,也不能以桂含沁作为代表。那么这件事的性质,也就更严重得多了。这些老成持重的政治家们,当然不会平白兴师动众授人以柄,因此哪管哪家背后,怕都是大人做主,但这一次联盟,却由小辈们出面联络也就够了。良国公眉头微微一皱,轻叹道,“也罢,终究都是要有第一步的……这一次,便由你出面吧。”
本来权家也要出动权仲白,才算是举动得体。良国公的意思,便是既然这一代情况特殊,做主的乃是蕙娘,那么外人迟早要知晓这个事实。这句话,便算是初步承认了蕙娘的主母地位。云管事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到底也没反对,只道,“许家丧事,实在太不是时候了。他们家这次闭门守孝,头一年断不能随意同别人走动……你们任务重啊,这次会面,必须就得拿个章程出来。本想再试探试探几家态度,我们自己再拿主意,如今看来,倒是不成了。”
这样的大事,要在一次会面里就拿下主意,事前必定要有完备的准备。权家意在直取牛家,也不是去玩的,自己总要有套方略,免得别家技穷,这桩大事还真办不起来。蕙娘和良国公都点头称是,良国公道,“本来还想着蓄蓄力……这一回,咱们几个别的不说,借口总要想好,不然,怕难以取信于其余几户人家。”
云管事皱眉道,“总不能实话实说,真把婷娘提出来吧,那也太扎眼了,再说,人家也不会信。倒不如把水搅浑了,把三皇子捧出来做个借口?”
“这不大好,”良国公的眉头也拧起来了。“老杨的地丁合一今年刚铺到江南几省,他正是最怕麻烦的时候,宁妃龟缩不出,三皇子都几岁了,听说连三字经还背不全。我们这一杆子出去,老杨先要吓得跳起来了。再说,许家和杨家联系更紧密些,他们心里会没有想法?此时尚且都不开口,说不准,夺嫡上两家是早有了默契,此时还没想着要招兵买马呢。”
要搭上三皇子,因权瑞云的关系,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云管事若有所思地一撇嘴,自言自语一般,“也是,若大事不成,这就是一条退路,婷娘眼下还没有动静,犯不着太快给三皇子使绊子……罢,这几户人家,在牛家怕都没有内应,就再给牛家栽赃一记又怕什么?他们家在宜春号里又不是没有股,侄媳妇含糊暗示几句,这天大钱财,难道就不是理由了?”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蕙娘却有些迷惑,她缓缓地道,“这话瞒得过别人,倒是瞒不过桂家,他们家在宜春号里也有股呢——”
良国公同云管事相视一笑,云管事道,“桂家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件事,他们是一定会为你遮掩过去的。”
却并不多加解释,而是微微一笑,又和蕙娘打起了机锋。
蕙娘心头也是一跳:东北崔家不算,难道西北桂家,也是鸾台会的中坚人物?那串石珠,也是安排在西北现世……
不知如何,她忽然又想到了桂家委托宜春号处理的那批赃银:若桂家真和鸾台会关系密切,犯得着转托宜春号处理那批赃银么?要知道,鸾台会本身私卖火器,应该就是将银钱洗白的大行家才对。
心念电转之间,她已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往常许多时候,鸾台会的差事,交不交给她做,其实最终也都能办成。但唯独往许家祭拜这件事,那必须是她亲自出面才好。许夫人的去世,倒是给她营造了一个入局的契机。
“小叔,明人不说暗话,”转瞬间,蕙娘已有不快之色溢于言表,“我年纪浅,入门时间也不够长,您们还要多瞧瞧我的表现,再将大事托付过来,这侄媳妇心里都是有数的。一年半载以来,我也没有私下探问什么——”
她望了良国公一眼,“免得让长辈们为难……可这回情况特殊,我要还是迷迷噔噔的,连自己手里有几张底牌都不清不楚。这差事能办好不能,我可还真不敢打包票呢。”
云管事神色也是一动——蕙娘这是把话摆明了告诉他,人家要知道什么事,大不了背地去问公爹,而不是当面和他顶嘴。这份直率,也是不见外的表现。
他略带征询地望向良国公,见良国公也是捻须沉吟不语,眉眼间不见半点端倪,不由得就在心头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又将蕙娘这一年间的行事,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回味了一番,方才道,“也好,时势所迫,本待让你再熟悉熟悉庶务的,如今倒是不能不赶鸭子上架了。”
他也是有决断的人,话说出口,便端正了神色,干干脆脆地道,“说来,桂家也是立国时便有军功的老门阀了。他们家世代在西北经营……”
三言两语,便把桂家的家底交待了一番——这是个很正统的边境武将世家,和崔家一样,也是世代镇守边疆,族人陆续前来投靠,便渐渐地在当地生根发芽。因为西北战事频繁,他们家势力发展得要比崔家更快,现在西北军政两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但也因为他们的影响力,以及那从开国时便伏下的祸患——大秦唯独就他们桂家和崔家,家眷是随在任上,没有留守京城的——两家和京城的关系都比较微妙。崔家还好,东北毕竟距离京城近些,并且女真弱小,崔家手里的兵一直也都不多,但桂家和朝廷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两边的心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问题已经不是桂家或者朝廷能轻易解决,时至如今,还关系到了西北局势。虽说桂家没有做藩镇的心,但却一直都很有做藩镇的潜质,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数十年前,鸾台会便把握住了时机,一举挟持了桂家命脉,把他们绑架上了走私军械的这条小船,打通了前往北戎西域的康庄大道。
至于这条康庄大道究竟是做什么用,是否又暗伏了几条闲笔,蕙娘便没有细问了,见好就收,没必要给权世赟留下自己咄咄逼人的印象。今日权世赟吐露的这些秘密,已经足够她咀嚼好一阵子,更推测出鸾台会的一些底细了。起码她要给云管事作出一个印象,那就是她更关心的,还是眼前的问题。“这样说,让桂家听话并不难,只是我们令桂家配合,对他们自然也要有一番交待。会里这又是怎么说呢?”
云管事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道,“在他们来看,我们权家,自然也和他们桂家一样,是被挟制住了……说来,也是该让你知道些□了,毕竟,桂家从前,也未曾接触到多少鸾台会的线索。你倒是可以乘势试他们一试,看看桂家有没有摆脱会里的意思。”
蕙娘不禁低声道,“这……”
开了口,才觉得桂家态度,也确实难以捉摸:武将养匪自重并不罕见,他们一直要做的,也只是限制走私军械的种类和数量,不让北戎坐大而已。有没有中断合作,把鸾台会打死的念头,还真很难说。若他们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说不定还会一直欣然合作。但若意识到鸾台会的真正目的,为身家性命着想,那自然是巴不得早日脱身。云管事的意思,还是让她有机会便摸摸桂家的底,看看他们对鸾台会的情况,掌握到什么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