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先生,蕙娘并未就把自己关起来冥想,她反而先在院子里练了半套拳,又梳洗过了,还令人给她按过了肩背,眼看到了午饭时辰,便索性吃过午饭,这才借着午睡的名义,把人都摒了出去,自己躺在床上,望着床顶,梳理起了如今的局势。
方才那一番举动,固然也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但也的确令她放松了下来,此时思维灵动、脑际空灵,许多从前一段时间还看不清楚的事,现在都像是有了答案,就算有些事不是空想能想出个结果来的,但随着她逐渐摸到了权家这个局的边缘,该如何做,她心里也有了一点思路。
随着鸾台会起舞,那是最次的选择。除非她一无所有,只能任凭鸾台会摆布,她才会一心一意地为鸾台会打算,不想着脱离出去的事。否则,她终究是要把这个组织的权给夺过来的,不然,良国公府的一切尊荣,不过是镜花水月,鸾台会一个不高兴,将来在国公位上坐着的人,恐怕就不会是她焦清蕙的子嗣了。
当然,现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自然也要努力地参与到会里的事务中来,起码,得和国公府在东北的势力里应外合,把这支巨大的力量给接管过来。——周先生临别时那句话,已经很明显地暗示了她,鸾台会内部,也有严重的分歧和争斗。只看婷娘生子、权仲白配合这个夺权计划,参与的人都是良国公一系,便可知道,这一计策,必然是冒犯了鸾台会内的一些势力。但这也是会内权力分配的必然结果,一在老家,一在京里,在老家的那部分人马,当年是败退过去的,必定是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才发展起来。蕙娘毫不怀疑,若非他们手中,应当是握有权家绝否认不了的决定性证据,能将良国公府的基业瞬间颠覆,早几十年前,良国公府就不会留着这一支招祸的根源了。
不论当年是如何发展,如今国公府自己掌握了一定的权力,起码主导了这个篡位计划,而鸾台会内的另一支势力,也就是来自于权家本家的宗长势力,对此虽有不悦,但也还不会出手阻挡。由此来看,他们内部应当也有一定的分歧……从常理推断,当年国公大哥回到东北以后,应当是团结了国公府先后几代在那里居住的血亲,以及一部分开国初期就在当地居住的老族人,这一部分力量,甚至还联合了周家这个一直追随着族长一家的重要成员,族长方和他们难免争权夺利,也难免互相猜忌,但就现在来看,估计打的都还是夺权后再见过真章的心思。而对国公府的崛起,族长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应对措施,云管事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鸾台会在台面下的那些势力,可能也还有一大半在族长方的掌握之中。
当然,鸾台会、本家、国公府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要比这么粗分更复杂得多,比如说鸾台会可能还吸纳了一些零散的黑道势力,这些势力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代言人,但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记。从她这一阵子做的水磨工夫,以及今日周先生透露的信息来看,如今的局势,应该大致如此,而两边的关系,也是口蜜腹剑。良国公因为提防自己身边有内间,都不敢和她亲自这么一谈……
蕙娘想到权季青的下落,眉头也不禁微微一皱:要是良国公都被族长那边紧密地监视、控制,两边的实力谁强谁弱那就不用说了。当时良国公和她担保,自己在西院把守的人马‘都是绝对的自己人’,这话肯定是相对云管事来说的。毕竟瞎子都看得出来,云管事对国公府在运作的篡位计划不大热心,当然相应的他也就不是很乐见权仲白上位,私底下,他还是更倾向于权季青。
既然如此,权季青密室失踪,很可能就使得良国公开始清洗‘绝对的自己人’,一时也对自己的队伍失去信心,甚至不愿私下和她接触,怕免打草惊蛇。云管事也不知是真的无辜,还是虚应故事,也在大肆清洗他的自己人。
这些推论,她倒没有真凭实据,但结合近来几件大事,蕙娘还是颇有信心,觉得应是八九不离十,现在是两边都暂时没空顾到自己,这才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段观察、揣摩的喘息时间。这个时机,相当宝贵!她还得利用这即将结束的空当,多想想日后的行止。
靠向国公府,听公公的话,这自然是不必说的了。但她现在最犹豫,也是最焦渴的一点,便是她没有一支自己的力量。立雪院的贴身丫头们,不能相信了,就是鉴别出几个能够相信的人,她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她所说的、所需要的力量,是一心效忠,愿意为她杀人放火,甚至是奉献生命的死士。也就是这么一批人,才能为她所用,令她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渐渐获得落子的资格,而不是随意为人摆布。就这一点来说,桂家那十几个死士,也只能算做点缀而已,都是老江湖了,卖力换钱,甚至是短暂地卖卖命换钱都行,但他们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也始终都不可能被她如臂使指的运用。
如何获得这股力量?依靠国公府,那是痴人说梦,她本来想的还是娘家,但也只是想想,老太爷退休有一段时日了,他的暗部自然会被妥善安排,估计十有八九也都已经散去,她能凝聚的那部分已经不多。而从现在来看,老爷子分明也在局中,她就更不敢开口了——不是怕老爷子,她是怕老爷子身边的人。鸾台会可不会乐见她有自己的能量,一旦发现,随手扑杀了自不必说,她也逃不过惩戒,就算动不了她,动动老爷子,已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蕙娘需要帮手,但她现在却偏偏怎么都寻不到帮手……她不能不把主意打到权仲白身上了。
说句实在话,权仲白知道了真相以后会作何反应,她是真的完全没谱。鸾台会手段卑鄙,做下了多少恶事,如果有人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蕙娘亦能理解、亦能尊重。她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人把她和她儿子,甚至是她亲人也一起牵连着去焚了。
但她也不能说权仲白的反应,就一定这么刚烈,他这个人,说是君子,其实又哪里能真的君子到底。他的不快乐,全来自于他的妥协——如今回头想想,他这一辈子又何尝不是全在妥协?真要有勇气坚持他的理想,他的原则,他也就不会在这里了,他在这里,恰恰就说明他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