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妇人的口,真是比钢刀还要尖利,桂含沁这几年来大放异彩,在海上百战百胜,先驱逐了大波海盗,立下功勋,前一阵子巡海时,又和占据了吕宋的西班牙人有了小小摩擦,他脾气大,竟擅自把小吕宋打下,所有西班牙人一律驱逐出去,现正在小吕宋上作威作福。朝廷的文官们,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他拥兵自重,就是牛家的侯爷,也道他飞扬跋扈,是给朝廷惹祸。可这些弹劾的折子到了皇帝跟前,就和泥牛入海似的,一点回音没有。倒是那牛家的少夫人,给他起了个诨名,‘怕老婆大将军’,这一诨号已是流传天下不说,如今牛家人又给他太太起了个‘一品嫉妒诰命’的诨号,一样也是轰烈流传。都说这两夫妻自己难寻朋友不说,就是他们的女儿,将来怕也是不好找夫家了。
蕙娘见孙夫人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歪哥,也有些替她感慨,又因歪哥怕生,不大理会孙夫人,便诱惑他道,“你知道孙伯母手上有什么?有你爱吃的桂花糕呢。”
原来歪哥饮食,受到他父亲和廖养娘的严格控制,就是怕他蛀牙、虚胖,桂花糕虽香甜,可他一天只能吃一小块,想要再多,绝对没有,再哭闹也是无用的。蕙娘便把这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孙夫人手中,笑道,“你逗了伯母开心,便能提早享用这块糕点啦。”
见歪哥乐得一蹦,她悄悄地和孙夫人道,“嫂子别先就给他,起码逗他一炷香再说。”
孙夫人再严肃,都被蕙娘逗得噗嗤一笑,“你哪里是养儿子呢,倒像是养个猫儿、狗儿。唉,不过孩子最有趣,也就是这段时日了,略略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便没现在这样纯善可爱啦。小世子过了三岁,送出去开蒙学了规矩,便一天胜一天克己有礼,我这个做娘的,有时都嫌他无聊。”
她平时刚强严肃,唯独在提起儿子时,神态顿时柔和了许多,蕙娘想,“这孙家一族上下,多少烦心的事情,孙侯又不在,她一个人担在肩头,看起来居然还并不多么抑郁,也许就是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人有了寄托,日子就好过了。”
由孙夫人,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人活在世上,谁都有一个寄托。真正毫无寄托的人,就像是从前的焦四太太,虽然活着,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身处绝顶富贵中,可也不见得有什么乐趣。倒是如今真正开始贴身教养焦子乔了,她才渐渐地活泛了起来。孙夫人的寄托,左看右看,应该都是世子,权仲白的寄托,是他遨游天下的梦想和大道,权季青的寄托,应该是上位夺权的野心,而她的寄托,又是什么呢?是权仲白,是歪哥,还是那尚未到手,却已经近在咫尺的国公位,是三姨娘、文娘、老太爷、四太太、焦子乔?
又或者,是那一碗将她送入了阴曹地府的汤药?
她不禁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见孙夫人逗引歪哥,眼角微微的皱纹,都乐得舒张开来,便不再说话,而是让孙夫人和歪哥玩耍。歪哥有了那块桂花糕,便格外可爱起来,嘴甜得和抹了蜜一样,将好话说了尽,搂着孙夫人亲了好几口,才换得这一块糕点,奔到母亲身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孙夫人望着他,脸上神色都柔和几分,过了半晌,才道,“废太子要封王了,皇上把他封到了云南。”
这件事,朝野间没有半点风声,看来,皇上是提前给孙家打了个招呼。
“皇上心里,还是顾念着皇长子的。”蕙娘由衷地说,“封到云南好,皇长子看来能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孙夫人叹了口气,“是啊,皇上也是为他考虑,把他留在京城,太招人忌讳了……现在的享受,说不定就是异日的杀身之祸。只是娘娘出宫以后,本来病情转好,几乎已经和没事人一样,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便又开始失眠。听说慧云寺的慈恩方丈,善讲一本宁心静气的法华经……我是送娘娘过来清修的。”
蕙娘挑起眉毛,做了个诧异的神情,孙夫人见了,便颔首道,“我们不打算让娘娘跟着废太子去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