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蕙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可不是?只要说成是想要了我的命,这事不闹大都得闹大,付出少少代价,顺藤摸瓜下去,起码能抓住一个想害我的人……我就是没有想到,生子后体质变化得如此剧烈,竟然真的差一点就没有命了。”
她轻轻地啜了一口茶,“可见世间事,变化多端,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将所有变数都掌控在手心。大多数时候,也只能立定了方针,随机应变地去做。大获全胜和搬石砸脚之间,有时候也就是一线的距离。”
余下的事,倒也很清楚了,权仲白为她说完,“这一次弄巧成拙、险死还生,自然不能白白地经历了一番生死。你也要敌手付出相应的代价,恐怕原来没有打算扯达家进来的,发现事情闹得这么大之后,你便灵光一闪,匆匆布置下去,一石二鸟,把他们家也给扯了进来。”
“扯达家,那倒是一喝汤就有想着了这事,”清蕙耐心地说,“那些下人,是否能审讯出个所以然来,终究是两说的事。我本来就打算从达家的桃花香露入手,以西域异种为线,穿起他们和长房之间一向存在的亲密联系,到时候怀疑的眼神投向长房,再着意调查之下,真相水落石出,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长房自己自顾不暇,就算分辨自己是家常随便买的桃花露,那又如何?线索清晰俱在,任何人恐怕都更愿意相信探幽寻秘,英明断案的狄仁杰,而不是刚对我下过毒手的行凶者吧。更何况,长房怕也无心为达家开脱了,爹娘又已经反感达家处处依靠你的做法,一来二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的可能性,我看是十有八九,这解释起来复杂,其实布置起来也就是几句话的事,让绿松给石墨带句话,由养娘私底下安排人手沟通祖父,给梁先生送个信……梁先生和我们家也是老交情了,稍微歪曲话意就有大笔银子入账,又是不用他担负一点责任,宫廷出身,惯了阴谋诡计,如此净赚的好事,他为什么不做?我只需安心养病,别的工夫,自然有别人为我做。”
即使说来简单,谋算似乎也不复杂,但这一计就胜在算准了人心。府中女眷不多,达家人从前上门的时候,多半是大少夫人招待,一来二去,交情就这么建立起来了,尤其在他还没有续弦的时候,大少夫人代替他和达家女眷联络感情,那是名正言顺地笼络这个亲弟弟。要说达家在府内最可能和谁合谋,这个人当然只有大少夫人。顺着这条线索,有目的地拷问、盘查之下,总是会有蛛丝马迹泄露出来的,到那时,谁还会怀疑这最初的证据?当然,会演变到如今这个结果,也是因为焦清蕙的大意,她疏忽了自己体质的变化,但除此之外,这引蛇出洞之计,大巧若拙,看似粗糙蠢笨,可前后都有伏笔,在大少夫人下药的那一刻,她已经入局,所差者,无非是能不能多捕猎一个达家而已。
“那你又如何能够肯定,一定是大嫂给你下药,”权仲白问,“万一是别人动手,你岂非白费功夫,妄自了好一番算计?”
“除了她还会有谁。”焦清蕙嗤之以鼻,“她可以不在乎管家权一时间的得失,又或是长辈的欢心所在,可……”
她看了权仲白一眼,美眸波光一阵流转,却没有把话说完,直到,“总之,她已经被我逼到墙角,我也已经把她吓得魂不附体,只有放手一搏了。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还有什么不肯做的?这时候只要露出任何一个破绽,她都会饿虎扑食般飞身而上的,我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机会来得居然这么快,而她也真的完全没有错过。”
这么说,甚至连大少夫人的出手,都是被她有意逼出来的了。这么一个才刚二十岁的少妇,把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嫂子耍得团团转,这边才刚从晕迷里醒来,那边就能吩咐手下从容布置,将潜在的可能敌人捆绑着,一弄就弄倒两个。权仲白还能再说什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嫂遇到你,也算是栽得无话可说了。”
他还有些疑问,譬如为何清蕙这么肯定一有机会,大少夫人就会把她弄倒,毕竟以大少夫人的一贯作风来说,似乎不该如此着急,可清蕙既然不说,他似乎也不必问。权仲白道,“我就还有一个疑问,不管怎么说,大嫂设计害你,你们又有争斗,你对付她,也算是你不仁我不义,没什么好说的。可达家又是哪里犯到你了,你要从他们家入手,一箭双雕,让他们家被我们家疏远。你难道不知道,老爷子一退下来,你们焦家也一样即将失势吗?到时候,难道你想家里人像对达家一样对你家里?”
“达家人哪里犯到我?”清蕙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她很是不屑,“她们要是没有安心害我,就不会把达贞宝打发过来了,这个宝姑娘安的是什么心,你难道还要假装不知道吗?”
“这世上有些事诛心,有些事诛行。”权仲白稳稳当当地说,“自从毛家惨事后,她虽然还逗留京城没有回去老家,可似乎一向深居简出,和我从未有过任何联系,你说她有别的心思,总得给我一点凭据吧。我们碰面的时候,她是对我眉来眼去,我没有发现,还是私底下想着施展什么招数,我也没有察觉,却被你发觉了?”
焦清蕙的表情,总算起了一点涟漪——对达家的怀疑,和对大少夫人的怀疑还不一样,大少夫人和她的矛盾是明明白白摆在这里的,可达家如没有别的心思,其实和焦家确实就没有一点矛盾,焦清蕙要对付达家,对付了也就对付了,可要占着理儿,那却是有点难。
“其实无非也就是顺手。”他帮焦清蕙说完,“达家行为,不论居心如何,都招惹了你的忌讳。反正现成的借口,能推一把就推一把。不论如何,占据了主动再说,我看,你是这样想的吧。”
“你是要教我,这么做不对?”焦清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这笑意里似乎带了一丝嘲讽。权仲白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也笑了。
“对错与否,你自己已经有了认定,我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也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活像村里的老头,动不动就拄着拐在村口骂人。”
他叹了口气,还是有点感慨,“只是想到了你在娘家时候的事……你弟弟的生母,也是因为招惹了你的忌讳,因此就这样被你除去的?”
这句话,终于戳穿了焦清蕙的面具,她面上的冷静为之一收,有一点慌乱出来了,可这慌乱也只是一瞬。“麻家的事,你不是不过问的吗?”
“本来是不过问的,可不是要查一查你为人暗害下毒的事吗。”权仲白慢慢地说,“就你和我的说辞,麻家出事的时间,和你被人暗害的时间几乎完全重合,我自然以为麻家在此事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只是若真是如此,以老太爷的作风,死的怕不止那位姨娘,连麻家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吧。哪里能和如今这样,迁徙到外地安家了事?按你的手法来看,也是一石二鸟,借着被害不成的机会,随手就除掉了招惹你忌讳的敌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