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权家这样的大家族,当然不论内院、外院事务,都有一定的管事在办,一个萝卜一个坑,绝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夫人虽然入门十多年,在府里也算是根基深厚,但她的陪房距离渗入权家管事阶层,还有一段路要走。现在权家内院的管事,多半还是为权家自己族内的下人家族、太夫人、两任权夫人的陪房所构成。要看大少夫人的心腹,就只看她的下人里,谁的职司最重要,多半也就□不离十了。绿松毫不考虑,她断然道,“虽说得宠的陪房娘子有好几个,可要说她最看重,也最能为她办事的,也就是巫山的嫂子小福寿了。那是她的陪嫁大丫头出身,虽说生得好,可硬是没舍得开脸做通房——那是要服避子汤的,一辈子可不就废了。配了人以后,在府里慢慢地从杂事管起来,现在已经管着府里的好些琐事了,就连大厨房都要和她打交道结银子……在府里也是很有脸面的。”
她有些犹豫,“虽说她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性命’,现在正尴尬着呢,可到底是大少夫人一路看大,连亲事都是大少夫人牵线,只要巫山生个女儿,只怕也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热衷于抬举她的。”
进门才三四个月,人人都明白立雪院和卧云院的尴尬关系,绿松领着一个白云,带着继续住在京城国公府附近的几户人家,还能收集到这些信息,这就是她的能耐了,蕙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把小福寿拉过来,我们现在还没这个能耐,再说,她一家子都姓林,就为了家里人想,她也是拉不过来的。要拉她,反倒可能反被她和大嫂算计一招,她现在怕是正愁没有地方献功讨好卖忠心呢,我们犯不着为她做这个人情。”
她若有所思,“可见微知著,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一问她最亲密的人,对她是什么评价。”
自然,如在平时,小福寿提到大少夫人,哪怕只有一句不好,也都算是她不知好歹。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少夫人可能生下嫡子,巫山的存在就有几分尴尬,心慈一点,那就等孩子落了地再说,不论是去子留母还是去母留子,都算是给巫山一个机会。要是心狠一点么,胎儿落了地,那就是权家的子嗣,对子嗣动手,始终是犯忌讳的,可还没有落地,它也就是一块肉而已,按权家长辈对嫡子的重视来说,没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大少夫人安排了。
大少夫人是心慈还是心狠,是‘防患于未然’,还是‘能两全其美,就两全其美’,从巫山的命运——从福寿嫂子对巫山命运的预测,多多少少,就能揣摩出个大概来了。
绿松神色一动,“您是怀疑……”
那一晚加了马钱子的药汤,究竟是不是五姨娘的手笔,在当时的自雨堂,除了蕙娘,也就只有绿松最清楚了。她对老太爷的那一番话,还不是绿松交待的?蕙娘虽然没有明确地提过,但绿松有脑子,她不会自己想?除了五姨娘之外,还想要蕙娘性命的人,也就只有权家的几个主子了。这三个月来,对权家局势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要说大少夫人最有嫌疑,绿松是不会吃惊的。
“凡是做过,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蕙娘慢慢地说,“一个人做事的手法,就像是他的书法,什么时候转,什么时候勾,什么时候用劲,什么时候收笔,那都是藏不住的习惯。见微知著,福寿嫂能告诉你的事情很多,其中大部分,也不是你问出来的。”
“奴婢明白该怎么做的。”绿松的态度就郑重得多了,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她是大少夫人身边的红人,虽然自己也有个家,可时常在内院住宿,和白云其实就是对门。据白云说,那也是个聪明人,很懂得看人眉眼,几次办事,都很见功底……我也接触过巫山几次,她这个性子,略浅薄了一点,比较张扬不好控制……如让大少夫人自己挑,她可未必会挑中这位。怕是巫山哥哥嫂嫂的意思——这样看,此人也算是有野心、有想法的了,现在局势变化,她很有可能想给自己找条出路,要是主动向我们靠拢……”
“送上门的肥肉,有不吃的道理吗?”蕙娘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她闭上眼睛,梦呓一样地说,“不过,你可不要问任何和药有关的事,这个查出来,她也没好果子吃的,即使知情也决不会说出真话。只能徒然暴露了我们而已——要问,你就旁敲侧击地问点大嫂这一胎的事吧。”
“您是说……”绿松难得地被搞糊涂了。
“傻呀,”蕙娘数落绿松,“就不该把你留在立雪院,那地方被权仲白住久了,简直浸透呆气,连你都被染得呆了。”
她提点这丫头,“就有这么巧吗?十多年不能生,忽然间,通房有了,她也有了。巫山没能耐借种,她可就不一定了,五月份不是还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吗。就她自己不想,恐怕娘家人都未必不想,世子夫人同一般的少奶奶,差别可大了去了。”
见绿松难得地怔住了,她一撇嘴,“要是没这回事,当然我们也不能栽赃,可要是有呢?她做过的事,瞒住我们容易——我们没有根基,瞒住府里别人也不难——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要瞒住她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心腹,怕就没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