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的手艺,不好丢了。”封锦面色沉重,“再说她家居无事常喊无聊,我就将纤秀坊几间分号给她打理,让她多少有些事做,也能练练手艺。”
多么风轻云淡的人,当此也不禁懊恼得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没想到就是在刺绣的时候出了事!”
权仲白唔了一声,他又回到病人身边,竟蹲身下来,从封姑娘的角度跟着看出去,只见越过几个大夫头顶,正能见到一张绣屏,他便道,“把所有绣屏全都揭了!”
一边说,一边自己起身解了封姑娘正正能看到的那一张,众人登时一拥而上,没多久屋内就宽敞了不少,此时艾炙已毕,权仲白亲自退针——这一回,封姑娘缓过来了。
接下来自然是熬药灌药,又口服牛黄丸水挑的干蚂蟥粉,封锦跪在妹妹身边,一边低声宽慰她,一边又要去握妹妹的手,这都为权仲白喝住,“不要动她,今后七天内,她只能躺在这儿,决不能轻易搬动起身。”
说着,又为封姑娘刺了几针,见她安稳入睡,口角已经不再歪斜,便站起身道,“去找两个会识穴的医女,如没有,只能请两位老先生了,乳中等胸前要穴都要吸血,这样能更好些。不然,恐怕日后心病也要留根,这就不好办了。”
这一通忙活,至此天色已经见了光,权仲白也有些困倦,他却不肯表露太过,只是轻轻欠伸,又交待底下人几句,便踱出屋子,在当院里吸了几口新鲜的晨间冷气,精神便是一振。正好见到收下来的绣件,都被撂在屋外廊上,显然是下人慌忙间不及收拾,他便蹲□来,翻了几翻,将其中一张挑出,细看了起来。
这应当是绷在屏风上的锦屏件,规模倒是不大,不过几尺见方,绣工的确和一般市面上常见的不同,堪称奇巧。绣面也有趣——是绣出了一男子正在赏一卷画,做入神状,身后百花飞舞是春景,又有许多少女在山水间嬉戏玩耍。绣件上还以黑线绣了两句词,‘深情空付,辜负春光无数’。
权仲白对诗词歌赋是真没有太深研究,这两句词词意浅显,似乎是抒怀之作,有什么典故他就没看懂了,只觉得颇有讽喻意义,也算是别具匠心。他撂下绣幅,站起身时,才觉出身后视线——扭头一看,却是封锦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斜斜地站在他身后,也瞅着这张绣屏,他面上的神色极为复杂,只见到权仲白转过身来,又都收得不留痕迹,只余一片感激,斩钉截铁,“如非子殷神技,舍妹几乎就那样去了……今日之事,我封子绣铭记五内,日后子殷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只开一句口,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样的话,权仲白业已不知听过多少,他从来都不往心里去,“这几天封姑娘身边还离不得人,我看屋内两个大夫,都是医术老道之辈,两人轮换斟酌脉象,应当是可以无事的。五日后我会再过来为封姑娘扶脉,这几天千万不要搬动,也不要多问,免得再次卒中,就算救回来,可能也从此就不良于行了。”
医者父母心,他忍不住还是轻轻地戳了一句,“这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竟然就卒中了,虽说你们家怕是有阴虚阳亢的病根,连你母亲也是这个毛病,可毕竟起因怕也还是她心事太沉重……封公子,你日理万机,总有很多事要忙,我心底是很敬佩你的。可你家里人口不多,更要互相关心一些才好。”
封子绣欲语还休,他玉一样的容颜上掠过了一重深深的阴影,望着权仲白,好半天才露出一点苦笑,“我其实能力有限,总是左支右绌的,或者到了最后,按下葫芦浮起瓢,是哪一头都不能圆满吧。”
权仲白摇了摇头,他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又或者是妄加评论,只是捋起袖子,转开了话题。“先吃点早饭,一会太夫人起身了,我给太夫人扶个脉吧,也有几个月没有过来了。”
被封家大姑娘这么一闹腾,权仲白到日上三竿时才脱身出来,他直接回了良国公府——桂皮已经是派人传过话了,立雪院里早已经预备下热水点心,还有一套新濯洗过的衫裤,桂皮亲自上阵,给权仲白捏肩膀,“您也该歇歇了!这大半夜的闹腾了这么久,又是骑马又是针灸的,要把您闹病了,那可真成笑话了不是?”
他要不是服侍得这么精心,也就不至于这么嚣张活泛,敢于偶尔背着主子的意思做事了,权仲白被他摁了一会,也觉得浑身筋骨松散,精力凝聚了一点,他起身稍微舒展拳脚,便不再休憩,而是去前院找他父亲良国公说话。
良国公这些年来虽然没有职司,可也因为生活悠闲,渐渐地做养得身子健壮,虽然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可精力充沛,闲来无事,不是在后院练习拳脚,就是和京中勋贵里的老亲戚们走动说话,非但外头人脉抓得紧,家事也不放松。权仲白过去小书房的时候,他手里就拿了一本账在看,见到儿子过来,才掩了账册收到柜子里去,“怎么忽然过来?听你的小厮儿说,封家是大姑娘得了急病——难道这急病里还有什么文章不成?”
因为权仲白,良国公府的消息就硬是要比别人灵通很多。毕竟权神医就是再出尘,他也是有家的男人,有些利害相关的重要消息,他不可能不和家人沟通,他爹还是很把他的来访当回事的,权仲白也没有和父亲客气,他劈头就来了一句,“封绫的病,是被气出来的。我看背后是脱不了皇后的影子,就不是她做的,少不得封锦也会疑到她头上,这阵子,家里要多小心一点,该怎么办,不必我多出主意了吧?”
良国公神色一动,他坐直了身子,“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