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文娘一反常态,自雨堂要给她住这样的好消息送到了花月山房,她居然还不肯来找蕙娘说话。蕙娘等到第三天早上,没等来文娘,倒是等到了石英。
她打完一套早拳,洗过身子出来净房时,就见到石英站在桌边——按常理,她今日是不当这差的。能近身服侍蕙娘,那是美差,一般自雨堂的大丫头得轮着来,谁要是多占了班,背地里是要遭人恨的。石英就是前几天,才刚轮过班呢。
一脸的欲言又止……看来,是已经和焦梅说过了陪房的事,焦梅也应当去找过人,想给自己打招呼了。
家下人婚配这样的小事,当然不可能去烦老太爷。要向太太求情,焦梅又没有这个机会,内宅事务,并不归他管,他一般是向老太爷回话,一年也难得进几次内宅。除非他异想天开,竟去找五姨娘说情,不然,最大可能,还是去求老管家焦鹤。他跟随老太爷多年,身份超然,也是可以管教蕙娘的。有他一句话,蕙娘十有□,肯定会给面子。
不过,蕙娘也早就和焦鹤打过了招呼,借着这个机会,她甚至还知道焦勋临走时候,除了养父给的盘缠之外,老太爷还以鹤叔的名义赏了一张银票……焦梅不去求他也就罢了,这一求,大管家肯定是给他吹了风的:十三姑娘已经求准了老太爷,要把他带到权家去了。
宰相门人七品官,一样是管事,焦家的二管事和权家的陪嫁管事,那可是云泥之别。焦梅一家,昨晚恐怕没有谁能睡得着吧。
蕙娘压根就不理会石英,她就像是没留意到一点不同,在梳妆台前一坐,由着香花为她梳理那丰润乌黑的秀发,一边从孔雀手里托盘中拈起了一枚簪子,冲孔雀笑着说,“这个海棠水晶簪,做工真不错,我前阵子还惦记着想戴呢,可你不在,又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孔雀还没说话呢,扑通一声,石英已经跪了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双唇,一句话不说。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绿松瞥了蕙娘一眼,见蕙娘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上前说,“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什么事,要跪下来——”
“她要跪,就让她跪着吧。”蕙娘轻轻地说,她把海棠簪推进发内,站起身来。“该去谢罗居吃早饭了。”
在谢罗居里,五姨娘的眼神果然在海棠簪子上打了好几个转,蕙娘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回到自雨堂里,她把簪子拔下来递给孔雀,“送到太和坞里去吧,话说得好听一点……把这个意思带出来:自雨堂先给文娘住,也是为了照顾十四姑娘的脾气,倒不是故意要驳她的回。”
孔雀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簪子,出了堂屋。蕙娘踱进里屋,又坐下来练了一会字,过了一会,她似乎有几分疲倦,便按着脖子轻轻摆了摆手,由绿松领头,一屋子人顿时退得一干二净,只余石英一人,还直挺挺地跪在梳妆台边上。
“说吧。”蕙娘又提起笔来,她连看都没看石英,只闲聊一样地问。“你爹原本为你物色了哪户好人家来着?”
她立刻就得到了一个答案。
“五姨娘娘家有个远房侄子……”
从前没想和五姨娘争锋,自然不会去要焦梅。她知道石英已有去意,私底下还觉得这丫头眼浅:除非她能到焦子乔身边服侍,不然,这府里还有什么去处,比她身边更强?没想到,焦梅果然有几分本事。他还真为自己的女儿,安排了更妥当的人家……
蕙娘搁下笔,拿起一方素绢,仔细地揩着青葱一样的玉指。
“奴才就是奴才,再威风,那也是主子赏的,”她淡淡地说。“得意忘形,竟把自己当个主子,想要插手主子间的事了,那可不行。”
石英咚咚地给蕙娘磕头,“奴婢明白,奴婢虽不能违逆父母,却也万不敢吃里扒外,给姑娘添堵。姑娘如不信,奴婢愿——”
“好了。”蕙娘不轻不重地说,“要不是看明白了你的心思,你还能跪在这儿吗?连着你爹,怕是早都被赶出去了……你爹虽然利益熏心,为了那一步连命都能不要,所幸,到底还是生了个好闺女。”
石英肩膀一松,这才觉出浑身已跪得酸痛,一时再撑不住,几乎软倒在地。她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伏在地上,以最恭敬的姿势,听着头顶那飘渺的声音,“你爹知道消息,是个什么意思?”
“他……他直打自己耳光,”石英便又勉力支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说。“想亲自给姑娘磕头赔罪……”
“不必了。”蕙娘搁下手绢,“石英,我今儿个把话给你撂在这了,我活着,你陪我一起嫁到权家,连你爹在内,表现得好,自然有差事给你们做。将来风光,未必比在焦家差。我死了,那我也早留下话来,你们全家都得给我殉葬。”
她随手抄起一卷宣纸,弯下腰顶起了石英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焦佩兰说得出做得到,你们一家是生是死,凭的不是祖父,不是麻海棠,是我的一句说话……你明白了没有?你信不信?”
石英也好,焦梅也罢,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里还敢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