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珠双手搁于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微微低垂着头,听着坐上的继母和父亲、兄长商量着她的嫁妆之事,心里一片百味陈杂。
继母的声音不急不徐,天生带了点儿娇媚,她总觉得这女人很假,可惜父亲却仿佛很喜欢的模样,难道男人都是喜欢女人装模作样?只是她也听过有一个人天生也是这般不急不徐的嗓音,却并无媚色,舒缓柔和,让听者的心总不由安宁下来,连卫烜那样暴躁可怕的脾气,在那样的声音安抚下,也会渐渐安定下来,将那人捧在了手心里一样的疼。
这么一个神游,便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等被父亲问话时,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低头道:“全凭父亲和母亲作主。”
靖南郡王的脸色好了一些。
靖南郡王妃却一脸诧异,觉得这继女的牛性子,必不会这般好说话。莫不是……前天康仪长公主接她过府,和她说了什么?
三月份时,康仪长公主夫妻及瑞王世子妃回京之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并且对他们颇为羡慕。如今新帝登基第一年,孟皇后与瑞王世子妃自幼感情亲如姐妹,瑞王妃回来便召了她进宫说话,听闻一待便是大半天时间,比任何宗室勋贵夫人进宫时待的时间都久了一些。
瑞王世子妃在世人看来,是个有福气的,虽然自小便有个病弱的不祥名声,可偏偏自幼便与那混不吝的混世魔王订了亲,成亲以后,深得丈夫敬重喜爱,独宠她一人,不知比这京里多少女人幸福。大抵女人这一生的荣华皆是系在男人身上,出嫁前是父兄,出嫁后是丈夫儿子。瑞王世子妃出嫁前是女凭母贵,被封了郡主,出嫁后有个一直圣宠不衰的丈夫,可谓这京里独一人。
康仪长公主不必说,是如今皇上的姑母,以庆丰帝宽厚仁慈的性格,必不会待慢这些长辈。若是康仪长公主肯出手相帮,卫珠以后也定能受用半生,不会在虞家过得太差。
靖南郡王妃忍不住瞥了眼下面坐着的继子继女,觉得他们都是蠢的,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竟然生生疏远了,没能把握机会,不然早就让他们翻身张狂了。
待说完了嫁妆之事,一旁的靖南郡王世子卫珺笑着道:“父亲,妹妹就要出阁了,若无什么要紧事情,还是让她回去歇息。”
卫珠抬头看了眼兄长,见兄长温和地朝自己宽慰笑着,心里也有几分暖意,只是扫向旁边继母身上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眼神又冷了一冷。
靖南郡王听到儿子的话,便道:“既是如此,珠儿便回去歇罢。”
卫珠低低应了一声,便起身与父母兄长行了一礼,退下去。
靖南郡王见她行动间比往昔沉稳了许多,抚着下颌的胡子,一脸欣慰。
“果然咱们家大姑娘定了亲,这性子也沉稳了许多,日后嫁到虞家,定不会坠了您的名声。”靖南郡王妃凑趣说道。
这话真是搔到了靖南郡王的痒处,满意地看了妻子一眼。
靖南郡王妃用帕子掩着唇微笑,低头的时候,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甚至有些狰狞。
这桩婚事虽不是她促成的,但是庆安大长公主当年是什么意思她会不清楚么?那小妮子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这种软硬兼施的安排,日后待她嫁过去,只会更恨莫菲这大嫂罢了。
不过怨恨又如何?淞州府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出嫁女想要回娘家可不容易,届时她心里再怨怪,不出现在莫菲出前也是白搭。纵使娘家兄弟俩个疼她,可是鞭长莫及,能帮衬得了多少?日子是好是坏,还不是要自己过出来的?
想到那年自己小产流掉的孩子,靖南郡王妃心里就恨得厉害。因那时伤了身子,太医说她没办法再怀了,没有了孩子,等丈夫百年后,她这继母只能看卫珺和莫菲的脸色过日子,继母和继子女再亲能亲过自己亲生的孩子么?心里如何不恨?
所以,她巴不得莫菲和卫珠斗得更厉害才好,暗地里也让莫菲小产伤了回身子,又将祸事引到卫珠身上。只可惜当年庆安大长公主横插一手,将她的很多安排都打乱了,又早早地给卫珠保媒,对莫菲孙女真是没话说,死了都要将事情安排得妥当才死。
庆安大长公主是文德二十六年春时逝的,因是福寿全归,算是喜丧,当时的丧礼办得极是热闹,先帝还派了太子过来吊唁,给足了面子。只是没想到她死之前,都要给几个孙女安排好了才死,也算得上是手腕厉害的人物了,只可惜她算计了一辈子,原本看好的三皇子还不是一样废了,反而拖累了三皇子妃。
太子登基后,虽是宅心仁厚,也不过是随便封赏了个闲散王爷的封号罢了,连封地都没有,礼部之人惯会揣摩圣意,也乐得装糊涂。
庆安大长公主一脉,在文德二十四年时,镇南侯因在沿海一带屡屡战败之事被先帝一怒之下夺爵开始,便没落了,直至今日,已经淹没于京城,再隔上个十年,怕便没人再想得起当年的莫家了。
庆丰帝登基后,并未如何亏待在世的兄弟,如今在京中的诸位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虽有封号,可是形同幽禁,且五皇子更惨一些,先帝在时便已经不待见他,所以新帝登基时,只被封赏了个郡王,继续被关着,听闻现在人都病得下不了床了,庆丰帝倒是关照兄弟,日日派太医上门去探望,虽然五皇子传闻可能活不过今冬,但依然让内务府给他延医问药,从未间断,在民间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当时被先帝关起来的四皇子倒是被放出来了,不过新帝即位后不久,便请旨出京去了封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回京城来。而六皇子和七皇子因在庆丰帝即位时有从龙之功,倒捞了个亲王的封号,如今都在宗人府里挂了个闲职,倒也悠闲,只要他们不起旁的心思,这辈子也能如此荣养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