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黑了,夕阳恋恋不舍地落到了山后,最后一丝的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渲染成血一般的晚霞,一群归巢的鸟雀在天空中盘旋着落入了山林之中,唯有清脆的鸟鸣声依旧在渐黑的天空中缭绕不已,再配上安市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与温馨,唯一的不协调之处便是那如雕像般屹立在城头的身影——那人不高,一身宽大的官袍在风中飘飘荡荡,更显得其身板单薄与赢弱,略微佝偻着的背影在城头拽出冗长的阴霾,一部花白的胡须被风吹拂成一团的乱麻,可他却始终不曾动手去整理一下,一双眼始终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眼神里满是寂寥与忧虑之色,这人正是高句丽新任北部耨萨杨万春。
自前番唐军退兵到现在,拢共也不过方才一年半多一些的时间,可杨万春却宛若老了十岁一般,原本乌黑的头发此际已是如雪山之顶般苍白,额头上的皱纹更是有如沟壑似地深邃,原先圆润的脸庞此际也已凹陷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如同刀削斧劈一般菱角分明,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憔悴,那孤单的背影叫人一看便有种伤感之意。
“杨大人,天就要黑了,您看……”站在城门楼处的侍卫见天色已晚,再也忍不住了,急步走上前去,躬着身子,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哦,好,再等等罢。”杨万春在此地已经站了一整天了,可还是没能等到要等的人,此时听得侍卫提醒,心头不免滚过一阵惆怅,但却不想就这么回府而去,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黯淡地回道。
“唉……”那名侍卫见状,不敢再劝,长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到了后头。
能让杨万春如此执着地等候的人正是新任南部耨萨高怀龙——自打得知此番唐军主帅是太子李贞之后,杨万春便有种深深的危机感,一得知确切消息,立马就派了人去联络高怀龙,请对方到安市城一会,以决定对敌之策,按日子来算,高怀龙昨日就该到了,可到了如今却依旧不见踪影,这令杨万春原本就揣揣的心更增添了几分的不安与忧虑。
唐军的再度到来并没有出乎杨万春的预料之外,实际上,早在前番唐军退兵之际,杨万春就知晓唐军去而复返是必然之事,为此,杨万春也没少做相关之准备,然则出乎杨万春预料的是统兵大帅竟然不是天可汗李世民而是太子李贞,这一变化令杨万春大为的不安——在杨万春看来,天可汗李世民固然是一代用兵之豪雄,然,其用兵之道尤有迹可寻,也有颇多可资利用之处,杨万春也早与高怀龙商定了不少相应的对策,却不曾想唐军竟然临时换了帅,换上的竟然是心狠手辣的“血屠夫”李贞,这一突然的变化之下,早先的安排就此失去了针对性,再一想到李贞当年血屠大漠的手段,杨万春更是多了几分的惶恐与不安,可怜他杨万春虽懂得点兵法,却自忖不是用兵如神之辈,而今也就只能盼着高怀龙能前来商议出个稳妥的对策,以解眼前之危了的。
人终于还是没有来,眼瞅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已渐渐发黑,杨万春心中失落无比,苦笑着摇了摇头,艰难地转过了身来,刚打算迈步走下城头,眼光的余角却突地瞅见远方的山角处似乎有些动静,忙不迭地扭回了头去,再细细一看,立马就见一队骑兵正向着安市城疾驰而来,当先一面黄色大旗迎风飘扬,那上头还有着一个硕大的黑字“高”,杨万春登时便大喜过望,顾不得多说些甚子,飞快地冲下了城头,翻身上马,急匆匆地便领着一众侍卫冲出了城门,向着来骑迎了过去。
“高将军……”迎上了来骑的杨万春大老远就见旗下驰骋着的正是南部耨萨高怀龙,心情自是激荡得很,刚勒住了胯下的战马,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打招呼,可突地瞅见高怀龙身上竟有些半干的血迹,不由地便停下了话头,狐疑地问道:“高将军,您这是……”
高怀龙苦见状,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没事,路上遇到唐军探子,打了一仗,耽搁了些时辰,倒叫杨大人久等了。”
“嘶……”一听高怀龙这话,杨万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自程名振经略辽东以来,唐军没少出击高句丽,大战虽是不算太多,可小战却是不少,不过大部分战事都是在南部地区展开,尤其是在建业一带,至于安市城附近则少有唐军出没,如今大战未兴,唐军竟已深入到了自己腹地,还竟然出手劫杀了高怀龙一行,又怎由不得杨万春不惊,只是这当口上着实不是详问的时机,杨万春也只得按耐下追问的冲动,笑着揖手道:“高将军没事就好,且先进城,随后再叙,将军请。”
“好,进城!”高怀龙连赶了几天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自是不想再在城门外吃风沙,这便笑着挥了下手,率部与杨万春一道纵马冲进了安市城中……
军情紧急,高、杨二人都顾不上欢宴,仅仅是匆匆梳洗了一番,随意地用了些膳,便聚在了城守府的书房中,各自落了座,由着下人们奉上了新茗之后,满腹心思的杨万春率先出言道:“高将军,据闻唐太子李贞已到了幽州,或许不日即将进兵,将军对此何有良策否?”
“不好说,高某对此人并无太多的了解,先前虽曾着力打探过,怎奈所得实是有限,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高怀龙皱了皱眉头,满脸子忧虑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