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语乃是《孙子兵法》开宗明义的第一条,自是有其道理的,所谓的察,不单是察敌,察天时,察地利,更主要的是自察,这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李贞身为大兵法家李靖之传人,对于此道自是熟烂于心的,故此,尽管失望于安西都护府旧将们的表现,却也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甚至不曾再提过征战之事,哪怕是到了交河,与乔师望完成了交接之后,李贞也绝口不再提及此等事宜,不过嘛,李贞也没就此闲着,每日里除了日常公务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了各处兵营之中,对现有的四营人马进行了个彻底的摸底排查,花了个把月的时间,总算是心里有了底。
安西都护府按编制该有兵六营,每营千人,可因着安西之兵乃是边军,并不是轮番的府兵,施行的是招募制与父子承袭制相结合——不少安西兵是原山东义军降卒之后,当年大唐平天下之际,击溃了山西窦建德等山东豪杰之后,鉴于山东兵凶狠好战,故此将这些降卒调到边关充任边军,安西兵原本是驻扎在瓜州的边军,后因唐灭了高昌,遂调到了安西,依旧是边军,这部分官兵便是安西军的主体,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都是山东降卒的后代,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但基本上都是基层官兵,中高层将佐基本无人,还有一千多地士兵乃是招募来的边民,虽也长年在军中,但战斗力却远不及山东降卒之后人,至于缺额的三千余人则是因安西都护府财政匮乏,无力养兵所致。
安西都护府兵力不足是个大问题,武备匮乏又是另一个大问题——现有四营兵全都不足数,每营只有八百人左右,骑、步各半,除了铠甲、兵器因是兵部调配,能勉强保证之外,战马倒也不缺的——因安西本就是产马之地,无论步、骑全都有马可用,可作为唐军步兵最犀利兵器的佰刀队在安西军中竟然缺编,也没有相关的训练,这等步兵用之于守城尚勉强凑合,一旦拉出城去打野战,压根儿挡不住骑兵的狂野冲击,难怪安西军几次出城野战都是惨败一场的结局,这败仗打得多了,军心士气能旺才是怪事了。
发现问题不难,难的是解决问题,不过,对于李贞来说,这些问题都算不得什么难题,无他,钱这玩意儿李贞有的是,练兵的人才也不缺,无论是骑、步、弓,李贞手下都有着充足的人才储备,至于武备方面,有着“燕记商号”强大的运输能力和随军抵达安西的“燕记工场”技术工人的存在,这方面也很容易解决,唯一稍显棘手的便是竖立军队的战心问题,毕竟军队的信心并不是靠武器装备乃是训练能竖立起来的,必须得靠一系列的胜仗来支撑,就目下安西唐军这等状态,李贞哪敢将军队拉出去打仗,所能做的也就是趁着冬季将至的机会,募集士兵,强化训练,而后下令随军抵达安西的各方面人才动将起来,设立各种武器研发机构及工场,无论是佰刀、强弩,乃至火药武器等全都摆上了议事日程,与此同时,军校正式开始试运行,对军中的将领进行重新培训,不合格者予以撤换,好在安西远离朝堂,山高皇帝远,一切都是李贞说了算,倒也不曾出过太大的乱子,整整三个多月忙碌下来,安西之事务渐渐走上了正轨:
安西之地素来是以军代政,虽然所控制的地区仅仅只有四座城池,可却全无文官体系,一直都是镇守府在管着民政,以一帮子丘八大爷管理民政事务,不乱套才是怪事了,故此,李贞在整顿军队的同时,也没忘了建设文官体系,第一步便是军政分开,将原四镇守府手中的民政之权收回都护府,任命莫离为都护府长史,秦文华为都护府录事参军,共同负责民政事务,并以“旭日”暗中培训的读书人为骨干,组建文官队伍,在现有的四镇试行州县制,以唐律为准绳,治理地方,第二步便是对现有的军队进行整编,将四镇守府撤编,改成六营野战军,原有士兵中经考核不合格者淘汰到地方,组建团练营,每营五百人马,四城各一营,除负责守城之外,兼顾地方治安,当然,这些团练营并不是以军队的编制存在,而是以衙役的身份行事,也算是在编制外打了个擦边球,第三步便是对军官层进行相关培训及考核,以军校的形式对所有中层以上的军官进行集中培训,实行竞争上岗制,不合格者淘汰到团练营去任职,一番整合后,精兵强将之策初见成效——六营满编六千六百人,步、骑各半,但无论步、骑均以马代步,只是战时步兵下马列阵而战罢了,每营设校尉一人,分别为:骑甲营校尉刘旋风、骑乙营校尉沙飞驼、骑丙营校尉原楼兰镇守使林挺、步甲营校尉鹰三、步乙营校尉原西州镇守使贺大才、步丙营校尉游思凡;骑兵统制官为陈武,步兵统制官为林承鹤,王府亲卫队长之责由燕十八接任,副典军则是鹰大;原先四镇合并为大西州,由都护府掌总,具体民政由莫离负责,而由秦文华出任大西州刺史一职,其下设四县,各县令由都护府委任,并报朝廷审核,至贞观十七年元月底之前,诸般事宜算是具备的雏形,虽说离完备尚有差距,可毕竟算是开了个好头,幸亏李贞忙于内政之际正好是冬季歇兵之时,并无外敌骚扰,一切都顺当得很,倒也算是幸事一件。
正所谓幸与不幸是对双胞胎,就在李贞忙着整顿内务,无暇顾及外部事宜的当口,一件大事突如其来地降临了——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扣押了大唐派去宣抚的时节,并于贞观十七年元月二十一日发兵五万余,号称八万,兵围伊州,叫嚣要剿灭安西唐军,此等意外的消息一传来,整个安西都护府立时震动了起来,人心惶惶不安,刚走上正规的内政立时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西突厥乃是大唐之强敌,占据了天山南北最富庶的草原,共有十大部落,另有附属之小部落无数,人口近六百万,善战之兵计四十余万,其现任可汗为乙毗咄陆,其人好战且贪婪,屡次对外用兵,曾灭了吐火罗、米国等中亚强国,对大唐也是屡屡犯边,劫掠无算,此次又找了个借口,言称大唐使节对其不敬,扣留了唐使,并不顾尚未到化冰时节的天时,悍然出兵围困伊州,其嚣张之气焰不言自明。
伊州地处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沙州(今甘肃敦煌县城西)与西州之间,是戈壁滩上一片较大的绿洲,农业开发较早。东汉明帝时击败匈奴,取其伊吾卢地,筑伊吾屯城,置“宜禾都尉”,于此屯田。此后,大多为屯田镇兵所居住。隋朝在伊吾屯城之东新筑伊吾城,为伊吾郡郡治。隋末又为杂胡所据,依附于西突厥。贞观四年,唐派西北道安抚大使李大亮运去粮食,对伊吾地区杂胡进行招慰,伊吾城主石万年以伊吾等七城归唐,唐因此置州,隶属安西都护府管辖,下有三县——伊吾、柔远、纳职,因此州处于哈密地区,又是设州较早之地,文官体系已经成型,李贞此次州县改革并没有涉及到伊州,只是对其原有的驻军一营人马进行了初步的培训,派去了几名军官对原有人马进行训练,尚未来得及按交河一带的营兵那般进行整合,其战斗力存疑,面对着五万西突厥精兵的围攻,能守住多久便成了个大问号。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等烦人的事情却总是发生,愣是令李贞伤透了脑筋,没错,李贞来安西的目的就是荡平西突厥,可问题是此时尚不到时机,军队没做好准备不说,身边还呆着龟兹这么只豺狼,按李贞原定的作战策略是先捏软柿子,等灭了龟兹之后,借势震慑西域各小国,对这些小国进行整合,将其全部纳入大唐州县制之后,先与吐蕃达成和议,后联合薛延陀合攻西突厥,等灭了西突厥之后,回头再收拾吐蕃,末了,挟百战之军,翻越金山,攻入薛延陀,一举荡平大唐周边所有外患,整个计划预期八到十年,却不曾想计划才刚开了个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西突厥大军倒先杀上门来了。
伊州乃是安西与中原的联络要道,一旦有失,安西便成了无根的飘萍,被人剿灭是迟早的事情,这一仗不打也得打了,可问题是该怎么打,敌强我弱还是小事,更麻烦的是——按李贞的判断西突厥此来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兵围伊州不过是假象罢了,其真实的目的恐怕还是在安西都护府身上——西突厥围而不攻,固然有天气寒冷,不适合用兵之故,可更主要的原因只怕是围城打援,诱使安西都护府发兵,而后于野战中歼灭安西军主力,从而将大唐在塞外的势力一举拔除。
难,真的很难,目下李贞能出动的兵马算上那些团练营也不过八千左右,就算是全军出击也不到西突厥大军的一个零头,更何况还得防备身边的龟兹来个趁虚而入,怎么着也得留下些人马看家,如此一来,真能派出去的援军满打满算也就是那六营正规军,以六千对五万,李贞还没自大到信心爆棚的地步,自打接到伊州刺史王栓的求援信之后,李贞便没怎么睡过觉,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打这一仗,与莫离商议了一日一夜之后,总算是有了些眉目,这才下达了聚将令,让各军主将齐聚都护府议事。
贞观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卯时正牌,安西都护府里突地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片刻之后,位于交河城南、城西两处的军营立时闹腾了起来,数十骑人马从军营中蜂拥而出,一路疾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不数刻,两股人马在都护府门前汇合成了一处,所有的将官几乎同时翻身下马,却无人交谈,各自面色凝重地步入了都护府的大堂,按品级排成两列,目不斜视地站着,须臾,一阵脚步声响起,十数名亲兵簇拥着全身铠甲的李贞走进了大堂,霎那间,原本木立着的众将全都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参见殿下!”
“很好!”李贞瞄了一眼摆在大堂前的香案上那柱计时的香才刚燃了一半不到,对众将的行动迅速很是满意,环视了一下众将,点了点头道:“伊州被围之事诸位都该已知晓,本王就不敷多言了,今日,本王召尔等前来,只想听听诸位对此有何高见。”李贞话说到这儿,挥了下手,做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燕十八立刻指挥着一起子亲卫们将一副大型沙盘搬进了大堂,摆放在了大堂的中央,自个儿走到沙盘前,指点着沙盘道:“现已查明情况如下:突厥军主帅为五弩失毕部头领阿史那瑟罗,为突厥可汗乙毗咄陆帐下左狼帅,曾为突厥灭吐火罗之前锋大将,智勇双全,被誉为朝原之狼,善奇袭,副帅为乙毗拔夺,是突厥可汗乙毗咄陆之长子,生性残暴好杀,个性鲁莽,然,勇力过人,素受突厥可汗乙毗咄重爱,突厥军实数五万四千余骑,其中隶属于五弩失毕部的共计两万一千余骑,属于可汗庭侍卫之士的有一万一千余骑,其余为附属小部落之兵,来自十余小部族,各出兵数百至千余不等。敌军兵分三路围困伊州,其中阿史那瑟罗所部两万五千人围困伊吾城,乙毗拔夺率侍卫之士及仆从部族兵共计一万五千人兵发纳职,上述两部并未发动攻城行动,倒是其余小部族之兵由阿史那瑟罗之子阿史那赫鲁所率,正急攻柔远,据昨日战报,柔远已告急,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目前已知的情况便是如此。”
燕十八话音刚落,步丙营校尉游思凡便率先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突厥贼子此番用兵极为可疑,柔远地处纳职与伊吾两城之间,城小力孤,又不甚富庶,贼军狂攻此城实无意义,即便拿下此城也于事无补,这其中必然有诈,若是贼军真想取下伊州,该先行攻打伊吾才是,而今却放着伊吾、纳职不打,偏偏急攻柔远,其用意除了是拔除柔远后,贼军能得到一个补给之地以及取得相互呼应之势外,更可能是个诱使我军出援柔远,而后两面夹攻我军,从而逼迫我军在柔远城附近与贼军展开正面决战,从而消灭我军主力,故此,末将以为我军不当去救柔远,而是出奇兵偷袭离我军最远的阿史那瑟罗所部,打后就走,诱使敌军追击,而后趁乱取势,以调动敌军,并摧毁其后勤辎重为目的,从而迫使贼军不得不撤军。”
骑丙营校尉林挺久在塞外,自是知晓突厥军的虚实,他可不同意游思凡的见解,待得游思凡话音一落,林挺即刻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游校尉此言恐有不妥,现如今大漠冰封,利坚守而不利行军,我大军若是盲目出击,一者行动艰难,二来也难以机动,一旦落入突厥军之包围圈中,终难逃一败,况且侍卫之士乃是突厥最精锐之王庭军,以我军目下之状况,若是遭遇此军,败面极高,故此,末将以为此时断不可轻动,待得化雪之后,联络瓜州、沙州之我军,三部齐聚自可收复失地,不怕突厥贼子不撤军。”
“不妥!”林挺话音刚落,步乙营校尉贺大才立马站出来反对道:“殿下,林校尉所言虽是稳妥之计,然如此一来,我伊州百姓必将遭劫矣,民心一失,治理就难了,更何况瓜州、沙洲之兵并非我安西都护府所统辖,要想调兵非得朝廷令谕不可,这公文一来二去,所耗之时日必多,而我军后路被断,势难支撑,不但军心民气就此受挫,一旦突厥大军掩至,必是凶多吉少之结局,故此,末将以为这仗必须打,还必须胜!”
贺大才说得铿锵有力,可林挺却是不以为然,立马反驳道:“贺将军说得倒是动听,却不知这胜从何而来?以六千对五万,这仗又该如何打?”
林挺这么一问,众将的目光“唰”地便全都集中在了贺大才的身上,都想听听贺大才有何神机妙算,却不曾想贺大才双手一摊道:“某不知该如何胜,但却知道这一仗必须胜,殿下英明,定可率我等击破贼军,获此大胜。”
哈,妈的,这贺大才还真他··是个马屁高手!李贞被贺大才这一番话搞得有些子哭笑不得,不过却并不想就此表态,眼瞅着众将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自个儿,李贞只是皱着眉头挥了下手道:“看本王做甚,尔等先议着罢。”
得,李贞这么一说,众将反倒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竟再也没人出言建议了,满大堂立时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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