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彻底安静了。
偶尔听到东郭老三和爱丽儿对骂的声音,生机勃勃,龟丞相和柏菈菈这厢却是一盘死寂。
“我.....”柏菈菈开口,不过一个字便顿住。
她下意识想否认老乌龟的话,但事实自有万钧之力,她无从辩驳。
很久没有被人类或妖怪当面戳穿了,如此直白,柏菈菈竟一时无法适应。
“我猜你是想否认,或者问我怎么看出的。”龟丞相慢慢说,爪子捻起一片掉落的树叶,叶片脉络如蛛网般延伸。
“无需有此一问,是否谎言,你知我知。”
“诚然,我没有你年岁长——也许小了很多,许多道理没有你通透,但妖力本为天地能量,以身躯为容器,承载量越多,妖怪力量越强大——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换句话说,既是容器,承载妖力可以,承载神力也可以。”龟丞相认真说,眼神透着点心疼。
“——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什么呢?
柏菈菈没有再问。
这么明摆着的事,就像秃头上的虱子。
宇宙有灵,诞生的身躯与力量理当互为匹配。不会为巨大能力配以脆弱身躯,也不会让强横身躯辅以衰败能量。
若有,则必不能长久,此为平衡之律。
诸如青龙,肉/体无限强盛,相匹配的妖力储量也是数一数二的高。
以此类推,神灵的力量覆盖寰宇,躯体便是他们承载神力的根本,堪称万域时空最上等的法器。
但是——
如果想以妖怪之躯截留神力呢?
理论上存在可能,就像只要是杯子总能接住水一般。
但实际要付出的代价,堪比登天之难。
仿佛一片树叶去承托海洋,抑或一丝火种去点燃大地。
龟丞相在感慨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古往今来,“借势启灵”的妖怪那么多,大多承袭自天神时代,个顶个的名声赫赫,他们哪个不是对自己的父神、母神恋恋不舍,恨不得同生共死?
但又有哪个真的做到了——宇宙间你的任何一丝痕迹,我都愿意保留,哪怕付出一切?
眼前的柏菈菈面容明明青春明艳,老乌龟却仿佛看到了一个苍老又固执的灵魂。
“何必呢。”他轻轻问。
你和你的神灵并非五行同源,长期接触异源神力,未必好受。
而你又为掩人耳目,没有用器物保存,只将神力藏在原形里,日日接触,那要忍受的痛苦,便是几何倍数递增。
时间长了,你的成长速度会受到影响,你对自然的感知力度会减弱,你的妖力累积会衰减,你还要不停地躲避空管局检查——
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
何必呢?
柏菈菈沉默不语。
无数所思堆在心头,让她一时难以讲起。
——当然是辛苦的,难以想象的辛苦。
许多年没有人当面问她这个问题了,依稀记得上次被揭穿,还是五百年前和凤凰交往之时。
天神时代的妖物,伦理道德观远没有群星时代的同类来得无坚不摧。梧桐树下,弱水河旁,当年的雄凤完全不搭理辈分,也不顾柏菈菈做他本世的□□姥姥都可以的寿数,两人席天幕地深入交流,纵情快乐。直到快乐完,凤凰抛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咦?你不是土元素本源吗?”
“火土相性没那么差吧,怎么......”他捻起自己腿根的羽毛,热乎乎又蔫哒哒的,“我这么快的吗?”
柏菈菈:“......”
柏菈菈有点回忆不起当时作何表情了。
想来,应该是既错愕又忍俊不禁。
水火天生相克,凤凰是火元素大妖,火辣热烈,和水元素本源的自己......那确实很影响他的雄风发挥、金qiang不倒。
不等她开口,凤凰顿悟,一拍大腿:
“是了,我就说你的妖力味道有古怪,含混不清的。”
“每次都像潮湿的大森林——菈菈你个骗子,森林有湿润泥土味道不假,但你到底是‘泥土味’还是‘泥土间潮湿的水汽味’呢?”
自然界里,泥土和水分常伴随出现,气息混杂。
这就使得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能蒙骗数百年。
柏菈菈的妖气,从来不是“汹涌雪松泥”或者“清新森林土”的味道。而是“雪松上挂着的露珠”,“大森林丰沛的水气”。
空管局许是积威多年,很少有人怀疑它所记录档案的真伪。
然而,世间一切强力机构皆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现在它他雷厉风行,引领无数宇宙成长——谁又知道最初建立之时,空管局也不过寥寥数个雇员,奔忙在无数宇宙间,难免错漏呢?
个人档案那一句【土元素本源】,柏菈菈从未想过去更改。
是妖怪就有种族,她柏菈菈也有。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整个母族在空管局地位大降。
因为,她此生一定要做的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土元素也好,离群索居也罢。
至少当我东窗事发时,我珍视的朋友们,不要被我牵连。
......
龟丞相还在等柏菈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