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溟微笑道:“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这句“英雄出少年”说得与周鼎乾一模一样,但其中含意却大为不同。周鼎乾是心伤自己,陆北溟却是真诚地对郭敖加以期许。郭敖感知到他话语中的真意,不由得大生亲近。
陆北溟道:“你代替步剑尘来,想必有着自己的安排。华音阁也的确可与天罗教抗衡,贫道就不侧身其中了。不过若有用到九华之时,只管来找我。”
他也飘然下山,铮然声响中,供桌上又多了一柄剑。望着他的背影,郭敖不禁有些怅然。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荆州一别,想不到再见你时,你的武功又高出了一大截。当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吴越王的金冠映在西湖山水中,显得极为刺眼。他斜倚在城隍阁的画槛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郭敖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既是故人,我不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吴越王笑道:“我的风头都给你抢了。你知道么,我本来打算出手将这三人逐走,独战天罗教主的。可惜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你威风。”
郭敖道:“你也想独斗崇轩?”
吴越王傲然道:“本王素来有个心愿,便是与当今武功最强的几个人一一交手。遇到了这么好的机会,岂肯轻易放过?你想要本王下山,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将本王击败、逐下山去!”
他霍然起身,傲然立于亭中。他身材魁梧,相貌威严,这一立,登时如虎啸高山,气势逼人而来。
郭敖笑了。
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他看着吴越王,悠然道:“你不会对我出手的。”
吴越王冷笑。他不相信。他乃天皇贵胄,执掌天下兵权,一呼百应,权势熏天,向来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没有人敢阻拦。郭敖又凭什么说他不会出手?
郭敖的手探进了怀中,慢慢抽出,吴越王的脸色立即变了。
郭敖手中的东西平平无奇,只不过是一枚蜡丸。若说这蜡丸有什么奇特之处,就是其上印了个小小的虎头。虎头形象奇古,天下只有极少的几个人认识,这虎头跟掌管大明兵权的虎符一模一样。
这虎头本就是由虎符印上去的,而印的人,就是吴越王。虎符不可伪造,这枚蜡丸,天下也只有一枚。
蜡丸中封着的,就是天下玄机要图,本在武当山后被柏雍的蹴鞠夺去,如何出现在郭敖的手中呢?
吴越王心中电闪过一个念头,他不由得大叫道:“你早就知道这蜡丸中是什么了!”
所以毁去的就只是蹴鞠,郭敖早就将其中的蜡丸取出来了。
这真是好毒的计策!吴越王钢牙几乎咬碎,恶狠狠地看着郭敖。
郭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中有些讥刺,似乎是在嘲弄吴越王怎么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接着,他将蜡丸用力地抛出。
吴越王一声大叫,身子陡然拔起,向那枚蜡丸追去。但他又如何追得上一枚小小的蜡丸?一人一丸仿如流星飞堕,迅速湮入了江南烟雨中。
郭敖知道,就算吴越王能找到这枚蜡丸,也绝不可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回来。
两个时辰,他与崇轩的决斗必然结束了。崇轩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决不愿意在战前消耗一分一毫的力气,所以,才用了这个计策,诳走吴越王。
想象着吴越王找到那枚蜡丸时的表情,郭敖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蜡丸里当然有一张纸,却不是天下玄机要图,而是一幅鬼脸,柏雍亲手画的鬼脸。
那枚蜡丸也是柏雍伪造的,只不过他过目不忘,而且一双妙手旷绝天下,骗过了吴越王而已。
郭敖盘膝坐下,静候崇轩到来。
西湖烟雨,是江南最盛之地,山川灵秀,风光软丽。崇轩就随着初生皓月,踏着满山烟雨,缓缓走向城隍阁。
他孤身一人,没有带任何的帮手。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武功太有信心,还是另有安排?
崇轩才一出现在山上,郭敖立即便发觉,但他并没有动,他知道,无法避免的大战即将来临,他多积蓄一分力气,就多一分胜算。
但他能胜得了天罗教主崇轩么?雷霆手法灭少林诛武当的崇轩,一出江湖便震惊天下,虽未出手,然声望已经空前。何况,罕有人知道,少年之时,郭敖就见过崇轩。自那时起,崇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秘魔一样的影子,几乎与恐惧同在。
他能够战胜这一直亘在他心头的大敌么?郭敖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错乱起来,他终究无法完全压住心头的不安,所以,他挺身而起,看着那沿着阶梯盘旋而上的人影。
一串红烛在供桌前亮起。
那双重华盘旋的瞳子,也似乎越过了烟雨与烛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一切看穿。在这可穿透一切的注视下,郭敖忽然发觉自己的一切布置都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他的手心透出一丝冷汗。
崇轩的身影宛如跟这夜雾连成了一体,静静停在城隍阁的门口,他的眸子反而隐在了重雾之中,与他的身影浑容成一体。郭敖的手禁不住攥紧。
他看到了崇轩的笑意:“丹真输了。”
郭敖一怔,不知道崇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崇轩续道:“少林重建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就知道,尽管我下了五封战书,但来的却只有一人,便是你。”
郭敖忍不住问道:“丹真以为来的是谁?”
崇轩沉默着,似乎连他都不愿提及那个名字。
但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说出来的时候,漫天风雾正紧:“卓王孙。”
郭敖心也跟着紧起来。
崇轩的话音中有一丝感慨:“其实我也情愿来的是他,毕竟我们还算故人。”
郭敖涩然道:“自然是故人,我还知道,财神帖真正的主人,便是你。”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萧长野传我们三人大悲极乐剑法、蛊神经、金蛇缠丝手,而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你却传了另外三种绝技:飞血剑法、情蛊、血魔搜魂术。”
崇轩淡淡道:“你不必记挂此事,我当初传你们这三种武功,也自有目的。李清愁用情蛊帮我解了君山之围,铁恨用血魔搜魂术替我受了洞庭之难,(事详《武林客栈啸血飞鹰》)而你的飞血剑法,也迟早会为天罗教所用。财神帖的恩情已不必挂怀,如今,你执掌华音,我领袖天罗,我们注定了会是敌人。”
郭敖深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我说服其余几人,便是想要与你一战而定胜负。”
崇轩的眸子抬起:“如此甚好。”
郭敖让胸中的豪情不断滋生着,只有这样,他才能压下对崇轩的恐惧。
漂泊江湖十数年,他从未想过与崇轩决战,因为那就如上天摘星一样不切实际。但现在,他的确站在了崇轩面前,握着手中的舞阳剑。
郭敖忽然将舞阳剑一抛,铿然声响中,舞阳剑插在了城隍像前的供桌上。他伸手将伍野照的碧水剑操起,道:“既然必定要战,我们为何不约点彩头呢?这柄舞阳剑虽不是天下珍品,却由于长空而成名。我以此剑为彩,你若夺得了此剑,天下人人知道你战胜了郭敖。”
崇轩沉吟着,道:“不错。当今江湖中再没第二把剑比它有名了。我又该以什么为彩头呢?”
郭敖淡淡道:“能与这把剑相抗衡的,只有天罗十宝。你随便拿出一件来,便足以为彩。”
崇轩点头,道:“梵天宝卷、湿婆之弓久不现人间,西昆仑石已入华音阁,惊精香已无,天罗神鞭损于萧长野之手,波罗镜已送丹真,秘魔之影并非宝物,血鹰衣显世不祥,潜龙珏镇于本教总坛。在我这教主手中的,便只有一枚灞雨环了。我便以此为彩。”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城隍供桌上。郭敖一瞥之间,发觉灞雨环形状极为古怪,并不像是一只玉环,而是通体赤红如火,又厚又重,倒像是一块玉牌。玉牌的一侧有无数的细丝,结成环状。
崇轩淡淡笑道:“传说灞雨环力量生生不息,佩之者内息永不穷尽,天罗十宝,妙绝天下,拿来与舞阳剑同为彩质,还是我赚了便宜。”
他的话音中有些感慨:“若是二十年前的舞阳剑,天下没有任何东西配的上与之并列。”
郭敖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冷哼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话音刚完,他的剑当胸平平举起,剑意已然腾了出去。城隍阁周围忽然变得一片寂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柄剑的控制之下。
生,或者死,命运或者轮回,都在这一柄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