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良久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弯弯,笑容里带着无奈和嘲讽:“和老祖宗比,是我太嫩了。”
老祖宗依旧摇了摇头,似是说与柳氏听,又似是说与其他人听,她道:“一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追寻到根源,那就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可偏偏,人心又是最复杂的东西。饶是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有看不透的。”
柳氏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问道:“老祖宗是说红笺?”
“是啊,在让她去给恒瀚做妾之前,她在松龄院里十余年,老婆子自问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却站在了你那边。”老祖宗苦笑道,她这一生拥有了许多忠心,也被人背叛过,本应该对这种事情不再在意,但也许是年纪大了,想起那个像孙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女孩,老祖宗还是会有些心痛。
红笺眉心的那一刻朱砂痣,就像是落在了老祖宗的胸口一般,又好像那一剪子也跟着刺入了她的胸口一般。
柳氏低低叹了一声,她把散落的额发拢了拢,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而后缓缓说起了红笺的事情。
“老祖宗还记得吗?当年在城外路边遇见红笺时,她和郁曚的身形差不多。”柳氏比了比那年红笺的身高,比八仙椅的扶手高不了多少,“就这么高了。我看她脏兮兮的实在可怜,取了一套郁曚的衣服给她换上。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体,可红笺后来告诉我。她一直记着,那是她头一回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她那时才知道,她也可以穿这样的好衣服。”
老祖宗嘴角动了动,叹道:“就算我后来给了她很多好东西,在她眼里,到底比不上那一套衣裳。”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中亦是吃惊不已。
她曾经想。红笺投靠柳氏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许是金银,也许是未来。可她从没有想到,原来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一个饥寒交迫,家破人亡的幼童来说,让她记了一辈子的是那盆洗去了她一脸污迹的清水。是那身让她诧异自己也可以像富家姑娘一样打扮的衣裳。
这是她从一个乞儿转身的开始。
想起红笺,柳氏也有些唏嘘:“我一开始只是想让红笺从常恒翰嘴里打听出当年旧事。后来,则是要她挑唆赵氏与常恒翰夫妻的关系,可红笺这孩子性子太软了,她不会挑唆。好在,他们两夫妻自己就闹了个不可开交。我让红笺去接近郁晔的时候,她最初并不敢。叫我逼得急了,才做了的。可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自尽。”
“不要小瞧了性子软的孩子,兔子急了还咬人。”老祖宗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道,“她既然会因为一身衣裳感激你,你就该明白,她也会为了一些别的理由背叛你。”
柳氏抿唇没有应声。
楚维琳细细琢磨着老祖宗的这句话,她想,她明白老祖宗的意有所指。
红笺跟着段嬷嬷长大,虽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却也没有多少温情。从没有一个人,像常郁晔一般温柔待她,即便是晓得不合礼教,即便红笺一开始居心不良,可常郁晔的温情打动了她,让她舍不得把他拖下水,舍不得看他与常恒翰父子离心。
在晓得肚子胎儿的月份根本瞒不住的时候,红笺选择了自尽,即便是付出性命,也要保住这个秘密。
可讽刺的是,常郁晔却酒后失言,喊了红笺的名字。
“这些事情,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一个字了,”老祖宗郑重道,“柳氏,既然咱们选择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把旧事烂在肚子里,恒逸跟前,我也不会说什么。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他,明面上,你们总归是夫妻。郁曚心思细,她还要说亲的,莫让她看出端倪来。”
柳氏垂下眼帘,她清楚,老祖宗说烂在肚子里,那就绝不会引了什么风言风语,这些事情曝光,对常府没有半点好处,为了常府,老祖宗一定会守住秘密,也会让其他人守住秘密。
只是常恒逸那里,柳氏并不在乎什么,她可以为了贤妃娘娘和小皇子放弃复仇,但绝不是放下仇恨,她依旧恨极了常恒逸,若是同处一室,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剪子插入常恒逸的胸口。
“我和他的事情,我自个儿处理,不用老祖宗费心。”柳氏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