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军这次北拒回纥,可以说在民间挣足了声望。
天子为了内斗,慷他人之慨,不惜以子民的性命家产为条件,双手奉送给异国番邦。而顾公爷为了社稷大义,宁肯得罪天子,私自率军北进千里,将那些原本打算入中原烧杀抢掠的蛮夷们拒之国境之外。
两厢比较,高下立见。
从顾青率军出征后,长安城市井内的舆论不知不觉呈现了一面倒的情势。
李亨仅因这一个错误的决定,刚登基不久的他,百姓们已对他深深失望了。
顾青听着段无忌絮絮叨叨的陈述,表情很平静,缓缓问道:“朝堂呢?朝臣们有何议论?”
段无忌轻声道:“朝臣们未发一言,不过公爷从出征那天起,郭子仪和李泌便闭门谢客,不知何故,宫闱之中有眼线禀报,公爷出征后,天子在宫中大发雷霆,还寻了个鸡毛蒜皮的原由,下令杖毙了一名小宦官以泄愤……”
顾青冷笑:“他还有脸发脾气,败家子当到他这个地步,也真是难得了。”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公爷,朝臣们不发一言,是因为大家都已看出您与天子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眼看已是一触即发了,朝臣们都是人精,局势未明朗前,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是不会偏向公爷您的,这次公爷领军出征,您与天子的矛盾更是无法调和,学生以为,公爷应暗中早做准备才是。”
顾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做何准备?”
段无忌压低了声音道:“公爷,以学生看来,天子恐怕迟早会对您动以刀兵的,如今京畿防务皆在咱们安西军之手,但宫闱禁卫却还在天子手中,戍守宫闱的朔方军三万兵马若骤起发难,对咱们来说不大不小也是麻烦,公爷不得不防。”
顿了顿,段无忌又道:“学生还听说,天子如今正积极遣使招降安庆绪史思明,若史思明率军驻守长安城附近,再加上宫闱的三万朔方军,里应外合之势已成,安西军的麻烦更大了,公爷,趁着史思明还未接受朝廷招降,咱们索性先下手为强,主动出手,彻底控制宫闱,将天子掌握在手中……”
顾青沉吟半晌,缓缓道:“不妥,顺序错了。”
段无忌愕然:“什么顺序?”
“动手的顺序。我曾经说过不止一次,我欲效武后之法,乱宫闱而不乱天下,若咱们先对天子动手,史思明必不肯归降,天下继续大乱,硝烟烽火不知多少年,天下百姓不知还要忍受多少年的痛苦,所以,我的顺序是,先平叛军,天下太平后,再解决宫闱的事……”
段无忌愣了一下,急道:“可是,史思明若归降,安西军再动手就来不及了呀。”
顾青露出古怪的微笑:“史思明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他的归降能信吗?”
段无忌无奈地道:“至少天子信了,为了剪除安西军,天子顾首不顾尾,病急乱投医,连叛军都敢信任,看来咱们真是他的眼中钉,不除不快。公爷,若史思明真的归降了,那么他便是朝廷王师,咱们再对他动手,朝堂君臣怕是会对公爷口诛笔伐。”
顾青冷笑:“我在君臣眼里,已经是比安禄山威胁更大的反贼了,还怕他们口诛笔伐?我为何要定下做事的顺序,因为我首先想的是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至于朝堂君臣,呵,随便他们怎么说,我只听到‘噗’的一声……”
“何谓‘噗’的一声?”
“就是他们用嘴放屁的声音。”
安西军凯旋归来,长安城百姓反应热烈,朝堂却毫无动静,朝野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
第二天一早,顾青带上两千兵马入太极宫面君。
时至今日,宫闱禁地对顾青来说已经不安全了,顾青每次入宫不得不将兵马带在身边,以防李亨搞出什么廊下埋伏刀斧手的狗血剧情。
大军凯旋归来,虽说当初未奉诏令私自出征,但凯旋后君臣还是要继续和睦相处下去,所以李亨也绝口不提安西军擅自出征的事,顾青也不提李亨当了天子还出卖百姓的事,就当二人从未吵过架。
这是混朝堂的基本素养,君臣二人都不缺这种素养。
李辅国奉旨领顾青入宫,他半躬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得很谨慎,真正的“如履薄冰”的模样。
顾青很清楚,李辅国的这副模样不是害怕自己,而是敬畏皇权。
走进承天门后,还需往前走老长一段路。
顾青盯着李辅国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道:“李厅长……”
李辅国站定,转身无奈地道:“顾公爷,奴婢说过很多次,奴婢不是什么‘厅长’,咱们大唐没有‘厅长’之类的官职。”
“你不是主掌察事厅么?所以你当然是厅长,不然是什么?呃,厂公?”
李辅国愈发无奈,若不是顾青位高权重,他早就一记撩阴腿踹去了。
“厂公又是什么?奴婢不是厂公,是察事厅掌事。”李辅国忍着气苦笑道。
顾青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吧,不管什么官儿,总之你是专门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官儿,说说吧,最近我出征在外,你偷偷摸摸在我府上安插了几个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