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瘦弱但不卑不亢的少年。
“可!”
“那就先谢谢陈老板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会损坏这里的书。”
招儿一直忍着没说话,直到这边谈罢,才将薛庭儴拉到一边说话。
“你真要到这里抄书?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陈老板不许,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可以做质押。”
“你不觉得这儿是个好地方。”
薛庭儴回头看了看那满室的书,他本身所阅之书有限,而‘薛庭儴’的记忆中,关于这方面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并不代表做了一个梦,他就一定会是日后的首辅,铁定能考中进士。毕竟哪怕是梦里的薛庭儴,也是付出许多努力,走过许多弯路,才能一步步走至官居一品的。
招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突然单独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面,她十分不放心。她正想着要不要找借口陪着他在这里,陈老板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担心你弟弟,在我这里还能丢不成?你今天不用卖菜做工了?还不快去。”
在陈老板眼里,招儿是个靠在镇上卖菜做工养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陈叔,我这就走了。”
她忙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递给薛庭儴:“我中午应该会来寻你一同吃午饭,若是不来的话,你自己去买,就在……”
“在这里抄书,中午可管一顿便饭。”陈老板又插言道。
招儿还是絮叨:“钱你还是拿着,想买个什么就买什么,我下午来接你回去。”
“你还是先捡着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会丢。”
这陈叔!
招儿再也说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这家书肆。
待人走了,陈老板才笑着揶揄:“你哥哥对你挺好的。”
薛庭儴一哂,是挺好的,像只不放心鸡崽的小母鸡。不知为何,他竟是想到了这句话。
之后,他在店中伙计的引领下,去了店铺后面的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布设简单,但可见雅致,看得出陈老板是个风雅之人。而此屋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一扇很大的窗临着外面院子,还有一套桌椅,与薛庭儴想象中藏在一间不见光的暗室中截然不同。
伙计甚至端了一盆水来,供他净手,又备好了笔墨纸砚等物,说有什么事可以叫他,便下去了。
薛庭儴来到水盆前,将手浸入水中,轻轻搓揉几下,用旁边放着布巾拭干,方才去书案后坐下。
他先是磨墨。磨墨可以很好的调整人的情绪,达到一种‘静’的状态。
待墨磨好后,此时他心中一片空明,他挽袖执笔,手下一空,才发现他此时穿了一身短褐,哪里有什么袖子,自然也不怕磨染脏了衣袖。
这一切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并未在意,静静书写。
而站在门外的陈老板却有些怀疑,心中忍不住想难道此子是名门之后,只可惜家道中落,而不是一个贫寒子弟。其一言一行,乃至这满身气度,根本不像是寒门之后。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所以然,陈老板摇了摇头便又回前头去了。
这只叫大青的骡子摆了摆头,并打了个响鼻,那意思似乎在说,他敢克扣我口粮,我就消极怠工,让他自己扛去。
招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大青说:“你瞧瞧,连大青都抗议了。”
姜武侧首看着这个笑得肆意盎然的少女,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也幸好大青认路也温顺,不然指定将一车三个人都带进路旁的沟里了。
后面的薛庭儴瞧见这一幕,脸黑得像锅底。
他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气堵,他竟把姜武这个人给忘了。
在那梦里,姜武一直觊觎招儿。
姜武比招儿大两岁,却一直不娶,若不是招儿是他童养媳的身份,估计姜家人早就上门提亲了。
即是如此,姜武也一直没有死心,有一次甚至找到他面前,跟他说想娶招儿,让他不要那么自私,放了招儿自由。还说会和招儿一起供他念书,将他当亲弟弟看待,他才知道这件事。
他震惊又恼怒,同时也想起招儿一直不愿和他成亲的事,误以为招儿是不是和姜武有私情,便借父母之命强行娶了她,后来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才知道他错怪她了。
这件事一直是两人之间的伤疤,即使后来从不再提,却是有了隔膜。之后他忙于举业,而招儿忙着做生意,两人很久才见一次面,即使见面也很少再说话,直至他中举后又赴京赶考。
梦里的那个他曾在招儿死后想过,若是当年他没有那么卑劣,借着父母之命强求,是不是招儿就不会死。
可这种念头就宛如蜻蜓点水,只是一闪就过,此时想来大抵他骨子里便是卑劣的,即使现在的他并不是梦里的那个薛庭儴,他也从没想过要放招儿走。
她本来就该是他的,在他还似懂非懂的时候,就总是有人指着她说,这是他以后的媳妇,不是吗?
“姜武哥,你还是看着些路吧,这段路不平,莫把我们都带进沟里了。”
薛庭儴的声音很成功地打断了姜武和招儿的说笑声,就好像一个很不识趣的人突然出现,让本来很热络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招儿干笑了两声:“瞧瞧我,只顾跟你说买卖的事了,竟忘了你还在赶车。幸好大青聪明,不然指定摔了。”
大青叫了声,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姜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少年黑黝黝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莫名有些心虚,旋即他又理直气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