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回过神,连忙说是。
言尚忍着自己的一腔恍惚,百般思量暮晚摇怎么可能有孕。他送御医出去,不觉地将御医拉到角落里,再问一遍有没有诊错。得知对方再三保证后,言尚才问起该注意事项。
御医看他们小夫妻这般恍惚的样子,心里一叹。他常年为公主看脉,自然也知道公主的身体如何,何况当年言相还被老皇帝那般喂过药……
御医抚须而笑:“言相不必怀疑了。也许当初那药真的逼退了一些,也许殿下的身体这些年已经养好了……总之,殿下是真的有孕了。只是殿下之前有过……嗯,她此胎恐怕艰难,还容易滑胎。二位自要万分小心。”
言尚怔住:“会很艰难?”
御医颔首。
言尚想了想,向御医拱手道谢,再让侍女们跟着御医去开药。他回到房中,与暮晚摇忧心忡忡地说起御医的话。
暮晚摇一改方才的怀疑,这会儿她回过神来,已经变得高兴起来。听说自己此胎会容易滑胎,她当即紧张地捂住自己尚平坦的肚子。
言尚迟疑:“若真如此,还不如……”
暮晚摇:“不要!”
言尚失笑:“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暮晚摇:“你必然是说要不算了,反正你我已经接受了,既然胎儿不稳,还不如让我少受点儿罪。但是我不要,我就要这个孩子。”
她专注、执拗,怕言尚仍想说服她,她蹭过去与言尚面对面,跪在床上。
暮晚摇捧住他的脸,让他看自己的眼睛:“我非要给言二哥哥生个孩子。我一定要有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会非常、非常小心……言二哥哥也会照顾好我,不是么?
“我们还没有努力,为什么就要放弃?我觉得我可以吃这个苦,你怕什么?”
言尚静静看她。
他说:“真的这么想要?”
暮晚摇:“特别想要,格外想要,想要的都要疯了!没有的话我可以接受,但是有的话,我一定不放过!我和言二哥哥这么好,言二哥哥这么优秀,我也这么厉害,凭什么我们不能有孩子?
“这是上天对我的补偿。再难我也要!”
言尚不再说话了,他弯腰,将她抱入怀中。
暮晚摇在他怀里嘀咕:“可是父皇不是给你……为什么还能有孩子?”
言尚心不在焉:“也许药被逼出来了一点儿吧。”
他蹙眉:“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胎儿。”
暮晚摇也开始紧张:“那我再不饮酒了。”
二人开始欢喜,开始商量着这些事。有一个答案被他们共同地绕过——也许正如刘文吉所说,他在夫妻二人不知道的时候帮过二人。
但是那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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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半年又过去。
大魏和南蛮和谈成功,大魏朝臣原本等着韦树因此升官。韦树年轻有为,占一个宰相之位,也未尝不可。
何况韦树代表世家势力。
世家们隐隐希望世家有一个人崛起,可以和言相分庭抗礼。但是韦树却向小皇帝递了奏折,要求再次出使。韦树不在乎世家们对他的期望和算计,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青年陈述自己的理念,在朝堂上朗声:“……南蛮虽平,四方诸国却因此不安。何况大魏只是与南蛮谈好了条件,但南蛮贫寒,具体情况,仍需要大魏子民亲自去看,去照拂。臣愿做此人。”
他的大哥一时着急,在朝上立刻道:“这可一去数载,都不能回朝!你前途大好,何必如此?”
为何不好好地在中枢稳定几年,等着当宰相?为何不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
为何韦巨源总是如此!
韦树拱袖,面向言尚,向他行礼:“请言相批准臣的奏折。臣是为大魏千万黎民,为大魏生路,才如此选择。朝堂纷争非臣所望,臣之愿望,不过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言尚端详着韦树,缓缓扶他起来,温声:“韦侍郎为国为家之心,胆敢不领?”
上座的小皇帝看着他们臣子之间一来一往地过招,不禁热血沸腾,心里叫一声好。他迫不及待想长大,迫不及待也想参与这些大臣们的政务中——大魏有这么多厉害的臣子,何不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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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年伊始,言尚主持新年科考,韦树手持符节,在小皇帝的十里相送下,浩荡出使。
比起上一次,韦树这一次成为了正使。一去数年,十年,数十年……哪怕一生为此波折,他都已做好准备。
长安春雨霖霖。
言尚和大腹便便的暮晚摇去拜访了玉阳公主一家,回来时坐上马车回府。夫妻二人坐于马车中说些政事,马车外,一个年轻读书人忽然从巷子里跑出来,手中卷着一卷轴,奔跑着追赶公主的马车。
这个书生高声:“言相,言相!小生是找您行卷的!小生在上次北里宴上见过相公您一面,您还夸过小生,您还记得么?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烦您帮小生看看诗文!听闻殿下乃是有名才女,殿下帮小生一把吧!”
街巷上路人都停下了,看着这个书生落汤鸡一般追着公主府的马车跑。路人们露出同情目光,心想此人必然是没有路途登公主府大门,只能在路上拦车去追了。
然而言相何等身份,大长公主何等身份,岂会为一个普通书生停下车?
只有这个书生执迷不悟,拼命追车,口上又绝望又期待地嚷:
“小生佳句偶得!小生昨夜在梦中见到一仙人,仙人赐句,文采斐然!这是仙人写的一首词,不是小生写的,真的是仙人!言相,殿下,你们听一听吧……”
他追不上那马车,心中难过,渐渐停下脚步。他愣愣地看着马车走远,当他心里已经不抱期望时,马车停了下来。
他见到言尚撑着伞,扶着暮晚摇一同下车。
夫妻二人回头向他这个穷苦书生看来。
言尚微笑:“你不是佳句偶得,不是仙人赐诗么?喊的这般响,不如让我与殿下听一听吧。”
暮晚摇怀孕后,气质温润了许多,脾气也渐好,好似真的有了些母爱。她也随着言尚一起对那个穷书生笑:“你念啊。”
雨水斜飞,巷口湿漉,书生大受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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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晓舟身在辽东,见过杨嗣的父母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白日出去采药,跟着医者给人看病,夜里回来陪两位老人家说话。杨嗣父母劝她不必如此,她却言笑晏晏,称自己很开心,很知足。
高山巍峨,满山葱郁。
言晓舟立在山涧间,背着竹篓,身后跟着韩束行。她撑着拐杖走山路,行路艰难,忽有一样东西落下。她没有注意到,是身后的韩束行为她捡起来。
韩束行:“女郎,你掉了东西。”
言晓舟疑惑回头,眸子忽然一静。她看到韩束行的手中,摊着一金色的、被摘走了金丸的小铃铛。
这枚铃铛被摘了金丸后,就再不会响了。它再不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再不会在战场上影响到将士,惊了敌人了。
言晓舟低头望着这铃铛,然后缓缓伸手,将铃铛握到自己掌中。她脸颊轻蹭着这枚铃铛,闭上眼。
漫山遍野,云飞霞绕。
她想到了那个人,想到那个人说最喜欢听她的声音。他最喜欢听她的声音,所以她送铃铛给他。
人生一世,到底什么是爱呢?
是可以碾磨,还是可以忘却。是可以消逝,还是可以刻骨。
是如洪涛般轰烈而至,刻骨铭心,还是如春水般潺潺不止,生生不息。
韩束行不解地看着女郎,见言晓舟忽然将手成喇叭状放在唇边,她高声对着大山喊道:“三郎——
“三郎!三郎——!”
声嘶力竭,情如春水!
满山震动,鸟雀鸣飞。
山林都给与回应,云都飞过来。言晓舟握着铃铛,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目中忽然落了泪,又忽然露出笑来。她再次冲着这方天地大声喊:
“三郎——”
她永永远远、永永远远的……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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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灵妃骑马行在大漠中。
面纱覆脸,一身劲衣。她身后跟着数匹马,马上的人都与她一样,怀着行侠仗义的心行在河西。赵灵妃约束自己这些手下,她在河西渐打出了些名气,而河西这般混乱的地方,朝廷不可能完全维持好秩序,是需要她这样的游侠存在的。
滚滚黄沙覆来,行路寂寞荒芜。后方一小弟指着一个方向:“女郎,你看,那些是不是大魏的出使团?!”
赵灵妃蓦地回头。
她在黄沙中回头,在夕阳下回头。
她看到漫漫黄沙,看到沙海广路,看到韦树领着一队人,浩荡地走着这段路。他也看到了她,他向她望来,阳光落于他身,簌簌如雪飞。
他静静地看过来,缓缓的,对她露出笑容。
赵灵妃透过他,看到许多故人的影子。她看到刘相公的战死沙场,看到表哥的惨死,看到自己阿父的斩首示众……她骑在马上,与韦树对视。
数年时光,在他们中间穿梭。
那边大魏使臣团中派人来:“这位女郎,我们郎君雇佣你们,请你们协助我们一同出使,不知可否?”
赵灵妃久久地看着那清雪一般站在沙漠中的青年,她目中光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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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雨下,那书生将自己要行卷的绢布从包袱中取出来,面对着尊贵的暮晚摇和言尚,他高声朗诵道——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万千流年,万人同行。光阴袅袅,英豪竞逐。
都是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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