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第 134 章

尚公主 伊人睽睽 4239 字 2022-08-23

暮晚摇带着言尚向自己的舅舅行礼。

多年不见,只靠书信往来,此时见到,暮晚摇但觉舅舅依然如旧日那般,清矍儒雅。若非外大公病重,舅舅是万不可能回来金陵的。

李公披衣坐在榻上,向李执探究地笑:“怎么,你认识摇摇这位驸马?”

李执未答,反而是言尚温和道:“数年前,学生在长安时,因乌蛮威胁之事,曾拜托公主殿下求助府君照应学生的家人。府君的风采,尚自那时,便极为瞻仰。”

李执但笑不语。他盯着这位说话和气、不紧不慢的青年郎君,见对方不卑不亢,面对他们,丝毫没有来自小门小户的拘谨,才放过了言尚。

李执却向自己的父亲解释:“言二郎仍然谦逊了。当日他在长安时之所以向我求助,是因在那更早些时候,摇摇被那乌蛮王威胁,言二郎身在岭南乡野,青萍之时,他向摇摇和我献策,算计了那乌蛮一把。”

李公感兴趣了:“献策?你们竟是那么早打过交道?”

李执淡目看着并肩而立的言尚和暮晚摇,见暮晚摇若有若无地站前一分,分明是护着那个青年。李执淡声:“当年,言二郎尚未入仕,少年之龄,所献之策实则粗鄙浅薄。摇摇现在想来,会不会觉得当时你太过天真?”

暮晚摇目有不悦,却微笑:“是。当时我不懂政务,全凭舅舅指教,帮我大忙。”

李执叹道:“你也不必这么说。当日言二郎那般粗陋的献策,我都同意了,其实并非完全为你。实则我见有人少年时就有勇气向一公主献策,觉得有趣,虽然计策浅些,但假以时日,若为我所用,未必不能被我调教出来。

“我直接将那策献给了边关,本也没觉得真能成事。我被贬官去南海,绝无可能离开南海,我心中想言二郎为我所用,便只能让言二郎来南海见我。我当时想的,本是那计谋失败,激怒乌蛮,乌蛮出兵大魏,需要有人为此负责。

“我会将言二郎推出,又会以主公身份替言二郎担责。如此让言二郎心服口服,为我对他的再造之恩感激涕零。言二郎被我收服,跟随我在南海,不失为一条出路。

“可惜蛮人比我想的更蠢。”

屋中一时静谧,暮晚摇眼眸微瞠。

她当年初入政坛,尚且青涩,未曾多想。哪里想得到她舅舅随意一个“可”,背后包藏了这么多祸心。

诚然,现在看来言二郎当时的献策,确实太简单,但是言尚当年只有十七岁……李执未免太欺负人了。

言尚半晌笑着拱手:“惭愧,谢府君指教。”

李公看他们一来一往,抚须而笑,指着自己的儿子李执叹了半天,最后说“那你还不来给两个小辈敬杯酒喝”。屋中几人皆笑,因暮晚摇忽然换驸马之事而引起的尴尬,在此时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

言尚心中叹自己要学的何其多也。舅舅可以不把当年的事掰开告诉他们,但是李执还是选择这么做了。因随着言尚和暮晚摇的成熟,旧日这事一定会成为一根刺。李执不如自己挑破这根刺,让双方之间的罅隙猜忌消除。

不愧是曾经长安的风云人物李执啊。

他这般想时,感觉到暮晚摇隔着袖子轻握了下他的手,她知道他看不见,便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言尚心中温暖,轻轻回握了暮晚摇一下,告诉她自己不在意。当年他那般年少,李执算计他们如同算计小孩子一般……

但到了今日,李执向他们开诚布公,不正是不敢再小瞧他们的意思了么?

言尚看不到李执的相貌,只凭声音猜对方应该是一个冷酷的人。他这般想时,喝下了李执敬来的酒,然李执今日好像专门盯着他了,在言尚饮酒后,李执又问:“你做摇摇的驸马,日后可是要帮着摇摇,引领寒门了啊。”

言尚心想什么驸马,暮晚摇从来没跟他商量过。

他只拱手而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李执盯着他:“海内名臣言素臣,你有此名,可见一路艰辛,我也敬你几分。但摇摇虽贵为公主,却也是我的外甥女,你当知,为了摇摇的婚事,我操心了很多年。可惜摇摇任性,不喜欢我为她选的,还将人逼出了大魏,让我等鞭长莫及。我想摇摇选你,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我也不多问。然据我所知,你被升去南阳做县令,是因你逼死了户部左侍郎的缘故。

“户部左侍郎临死前的遗言,如今我们都知道了。当年你对摇摇犯下这么大的错,我实在好奇,你如今还有脸面求娶她?”

言尚脸色微白。

暮晚摇立时:“舅舅!我不怪他!”

李执淡淡望她一眼,说:“你自然可以不怪。身为你的舅舅,我却不得不为你多问他一句。”

言尚良久,声音沙哑地回答:“当年之事,是我年少,考虑尚未周全。若再来一次,我不会让殿下陷入那般境界,我会与殿下商量好……”

李执打断:“双方立场不同,有何可商量的。”

言尚霎时沉默。

良久,他艰涩道:“倒也未必全然不同。摇摇内心深处与我是一样的,只是琐事太多,她无暇顾及。我只要为她扫去尘埃,我与她立场实则一致。”

暮晚摇当即:“对!我当日就与外大公说过,我也想做英豪。并非我一时妄语,外大公不记得了么?”

她向李公求助,不想舅舅再逼问言尚了。言尚心中煎熬,他自己本就后悔得要死,因为那事,他觉得自己不配去爱任何人,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服自己走向她……舅舅何必再将人逼回去?

屋中静谧,侍女屏息入室,将药盏端给李公。李公一边喝药,一边凝视着他们几人。

李执见暮晚摇都向自己父亲求助了,便一笑,不再追问此事。

他又问言尚:“言二郎不要在意。如今你与摇摇结亲,以你的名气,以摇摇的势力,再加上我金陵李氏,如此,便代表我金陵李氏和寒门结亲,支持寒门。我多问几句,也是为了了解你。”

言尚轻声:“无妨。我自该对诸位坦诚相待。”

李执:“那且问言二郎,在你心中,君与民,谁更重?”

言尚:“民。民,口在上;君,口在下。这便是请为人君者,多听民之诉求。而我等为人臣子,食君之禄,便应将民声传去天子耳中。我为官便是为了民生,此心绝不改。”

李公微微挑一下眉,不禁看向暮晚摇那个清瘦至极的未婚夫君。他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纯粹的人了,觉得既可笑,又感慨。

李执:“你初心能一直不改?”

言尚:“至少至今不改。”

李执:“若是摇摇有朝一日,和你的民生为敌,你站谁那一边?”

言尚静半晌,说:“世事浑浊,政局反复,其实并无黑白至清之分。立场随时可改,翻云覆雨皆是手段。我与摇摇不会走到那一步,她……不是那种人。”

李执并不放过:“如果她就是那种人呢?如果她为了一己私欲,就是要数百万百姓陪葬呢?你会杀了她么?”

言尚脸色更白。

暮晚摇望他,觉得他整个人透出一丝凄然来。她握着言尚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冰凉。她心中不忍,想舅舅为何非要这般逼人。

暮晚摇要代替言尚回答时,言尚已轻声:“我会杀了她。”

暮晚摇一颤,她欲松开握他的手。言尚却反手握住她,向她看来。他眼上蒙纱,众人看不到他的神色,却仍能感受到他周身的那种孤寂悲意。他对暮晚摇轻声:“真到了那一步,我将性命赔给你。”

暮晚摇沉静片刻,唇角轻轻浮起笑意。她轻轻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他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她不要他的性命相赔。她和言尚好好活着就很好。

李执淡声问:“哦,如此,也可。只是为人臣子,忠君之事。我尚有一疑问,若是你所效忠的天子,与你的意向相悖,他时时压着你,让你不能施展才能,反而为他所困,那你要如何啊?”

他的问题,不可谓不充满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