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突然驾到,刘府仓促接待。暮晚摇下马车入刘府中时,竟是刘若竹急匆匆来迎。这几个月,因为刘若竹的死缠烂打,暮晚摇对这位小娘子熟悉了很多,观感好了很多。
于是见到刘若竹时,暮晚摇还噙了一丝笑,向刘若竹点头致意。然而目光转到刘若竹身后,看到一个身形颀长、长相斯文、还隐隐有点眼熟的郎君,暮晚摇就怔了一下。
那郎君向她行礼:“臣翰林院学士林道,向殿下请安。”
暮晚摇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她主持文斗时在翰林院弄了个类似说书的,和她打擂台,把她气得半死。
暮晚摇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刘若竹在一旁笑吟吟:“我从东市买的那批书有些失真,还有些是失传的孤本,还有些是后人杜撰的。我一个人整理不过来,林大哥就来帮我。林大哥的学问好,有他帮忙,我们这几个月,已经整理出了许多书。待全部整理好后,我们便想摘抄出来,送去弘文馆,供天下士人都能读到。”
林道在一旁点头:“刘娘子救下的这批书,确实极为重要。可惜我原本想捐去翰林院,她却想送去弘文馆。”
刘若竹红脸,不好意思道:“反正是要让更多人能够看到的。殿下若有兴趣,我们也向公主府送一些?”
暮晚摇含笑:“哪能只让你们摘抄呢?我派些人,帮你们一起抄书吧。”
她从二人身边走过,闻到二人身上的墨香,想来他二人之前就在书舍中忙碌。刘若竹跟上暮晚摇,带暮晚摇去见自己爷爷。暮晚摇回头,见林道跟在刘若竹身后……她目光闪了下,忽觉郎才女貌,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暮晚摇问刘若竹:“你整理完这批书,又要做什么呢?”
刘若竹轻声:“世间有许多已经失了传的书籍,我都想一一补回来。可惜我人力卑微,又是一女子,不知此愿如何能成。”
暮晚摇随口笑:“这简单。你嫁给愿意陪你一起做这种事的夫君就好了。和你一起收集这些,整理这些;陪你四处游走,访古问今,和你一起来保护这些失传的文化……”
刘若竹骤然红脸,尤其是暮晚摇当着林道的面上,让她一下子结巴:“殿、殿下这是说什么!怎能突然说这种话!”
她有些慌地看身后的林道。
林道对她笑一下,让她脸更红,心虚地别过目光。
刘若竹:“我、我去帮殿下看看,殿下想要什么书……”
暮晚摇慢悠悠地摇着羽扇:“你随便挑吧,反正我就一个人看而已,不能像你一般,有人陪着你,红袖添香,志气相投……我们言小二,可是不好这些的。”
她亲昵地唤一声“言小二”,刘若竹已经习惯公主这种时不时的炫耀和提醒她远离言尚的风格,闻言只是抿唇笑了一下,倒是林道若有所思,心里猜言小二是谁?
莫不是……言素臣?
温文尔雅的言素臣和这个骄横的和过亲的公主殿下么?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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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在长安与刘相公商议言尚的及冠礼时,言尚在蜀中的赈灾,则进行得分外顺利。
顺利的……近乎诡异。
他到蜀中后,先去益州,也称蜀郡。益州是剑南这边极为富饶的州郡,然而大旱就发生在剑南。益州的官员非常配合言尚,言尚要求什么,这边的官员就安排什么。
益州这边的灾民没发生什么大事,既没有闹事也没有叛乱,朝廷发粮,他们每日排队来领。言尚怕这些官员从中做什么,他亲自在旁监督,也没出什么问题。而益州这边的太守县令各个称自己爱民如子,绝不敢忤逆朝廷,阳奉阴违。
言尚暂且信了他们。
之后离开益州,再去其他几个重点的县。这一次,便不像益州那样灾情可控了。在这些小县中,言尚作为从长安派出的官员,地方上这些小官自然热情招待。而言尚同样如在益州时那般监督他们赈灾。
只是这一次百姓们排队来领粮食时,言尚便发现粮食中掺杂了沙子、石子。
每日布施的粥也掺了极多的杂物,多水少米。
言尚于情于理都要过问,官员们也是哭嚎自己的不容易:“郎君,您从长安来,没见过灾民,不知道我们的不容易。受难的百姓们太多了,我们多掺杂些杂物,能够救更多的人。只要没有人饿死,就好了。艰难到了这一步,救更多的人才更重要。”
对方显然将言尚打成是不知民间疾苦、不懂地方官难处的上等官员。
哪怕对方的品阶真正论起来,是高于言尚的……然而官员和官员也有区别,长安官,就是地位高于地方官员。
言尚面上接受了他们的说法,回身时,他和自己的小厮云书说:“粮中掺杂物,这种现象背后,有两个数可能出错了。
“一个是仓库中的粮食数量,很大可能出了问题;还有一种可能,是百姓的数量……与实际情况对不上。”
云书不解:“我们有这里百姓的户口记录,每日来领粮食的名额都有记录……怎么会对不上?”
言尚低声:“我也不知。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这件事太过顺利了,背后的线,可能埋得很长。但也许是我多心了……无论如何,查查再说。”
云书:“若是他们真的欺上瞒下……”
言尚叹口气,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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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中大部分成了灾情的受难者,但也有不受难的。
比如豪右,比如世家。
蜀中这边没有什么大的世家,真有世家,也不过是刚刚摆脱了豪右的那些人家。这样的人家,查起来比查世家容易多了。言尚和自己的人私访民间,轻而易举看出这样的几家,背后都有人供粮,他们并不缺粮食。
云书拿着他们查出来的,说道:“这些人家都是自己跟外面商人买粮的,粮钱比市上是贵一些……然而这也无可指摘。总不能不让商贩赚钱吧?”
言尚叹气:“商人。”
夜里书房中,云书见言尚沉默,便抬头:“郎君怎么了?”
言尚手搭在额上,轻声:“云书,你可知为何我们一直抑制商人坐大?明明他们只是赚钱,我们为何要不停地贬低他们的地位?商人重利,官员同样重利。官商一旦勾结……实在麻烦。”
云书一惊:“郎君是怀疑,他们拿着赈灾粮做文章?”
靠着书案,看着案上摊着的纸页,想到白日时问访的那些百姓……言尚声音平静:“如果只是这样,我还能应付。我怕的是更多的……我怕整个蜀中,都在做这种事。我更怕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默许这种事。
“如果牵扯的官员太多……法不责众,我该如何?”
云书不语。
听言尚语气平淡,但是跟着郎君这么久,他已听出郎君语气里有一丝怒了。云书暗自咂舌,想竟然能让郎君这般好脾气的人发怒……这些官员,确实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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