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石生端着药碗候在屋外,向里面公主请示。
但显然暮晚摇病着,不会回答他。
言石生进去时,见舍中清静,侍女们各司其职,或持拂尘清扫器具,或站在窗前认真地修剪花枝……总之都很专注,专注得都有些过了。
绕过屏风,他看到葳蕤翠帐低垂,帐角缀着香囊金球等物。整个内间,有着女儿家的粉润青春之美。只是今日,似乎燃起了香。
他掀开帷帐,见暮晚摇合眼而睡,粉面一半藏于褥下,只露出奶白的额头来。他掀开帘子的光惊扰到了她,她手抓着被褥,一点点从褥子下露出脸来。清水般的漆黑眼眸,秀美可亲的鼻尖。
言石生坐于榻边,伸臂要扶她起来。他声音比往日更轻柔些:“摇摇,今日这么早便醒了?昨夜睡得好不好?该起来吃药了。”
暮晚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因她前两日也是这样,言石生便也没如何,仍轻言细语地诱哄她起来。就见这位公主慢吞吞地从一团暖烘床褥间爬起来,大概被闷得慌,她被他揽入怀中时,整张脸都有点红。
言石生俯眼,他看到她乌浓稠密的长发下,睫毛轻轻上翘,再一点儿粉面,就完全看不到她何种神色了。
他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掏出一枚糖,在她张口时塞到了她嘴里。
暮晚摇一下子被塞了满嘴:“……”
腮帮都被塞得鼓起来了。
她要发怒他逾矩之时,良好的修养让她不能将塞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她只好愤愤不平地用力去嚼嘴里的糖,这糖甜丝丝的,但竟然不腻,还有点儿酸……
什么糖啊?
言石生舀了一勺浓黑药汁,要喂到她嘴里。
被他扶在怀里的娘子已经清醒,之前装模作样不过是试探他到底对她做过些什么。既然早就醒了,暮晚摇当然不肯喝药了。她幽幽道:“原来你就是这样哄骗一个病中的可怜人儿喝药的啊?”
言石生端着药匙的手轻微一颤。
靠着他肩膀,不喝那药,暮晚摇慢吞吞地抬眼,凝目睇来,冷然怒意与似是而非的慵懒气息同时向他裹挟而来。
她很有气势。
如果不是嘴里没有完全咽下去的糖害得她说话声含糊的话,丹阳公主理应更有气势些。
而言石生心中平静。
他早猜到她清醒了,不然侍女们不会强作镇定。
但是公主要试探他,他只能满足她,被她试探了。
言石生改了称呼:“殿下。”
暮晚摇唇角勾一下,言石生起身请罪之际,她手中一掀,就将药碗掀翻,砸到了地上。药碗砸碎,药汁溅在地上,吓得外头的侍女们慌乱来看,不安地请罪。
而言石生后退之时,衣料粗糙的衣摆也溅上了药汁。
他却只是俯身行礼,眼睛看也不看溅到自己脚边的药汁,口上欢喜道:“见到殿下醒了,小生总算放心了。”
暮晚摇拍床板:“你放心个……!”
因为不雅,她最后一个“屁”字没有说出。但她坐在床上气势凌人地瞪着言石生,俨然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言石生温声:“其实小生早就想过,小生虽照顾公主身体,但也间接逾矩,殿下醒来必然要与我算账。我既不能放任殿下不管,也不能坐着等死,便绞尽脑汁,也想了法子来帮殿下秋后算账。”
暮晚摇衣衫不整地坐于榻上,酥肩半露,玉颈修长,乳儿被掩在长发下,若隐若现。而她俯身,感兴趣道:“你又有法子帮我解惑了?”
言石生眼睛立刻挪开,不多看她一分。他道:“所谓惩罚,不过是长痛与短痛。短痛的话,殿下一剑杀了小生,便了结此事了;长痛的话,殿下多折腾小生几日,大约也能消气。”
暮晚摇眼神讳莫如深。
她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选长痛?”
暮晚摇笑道:“我选短痛。”
言石生一滞。
他余光看到她下了榻,雪玉一般的赤足踩上地衣,之后裙襦才落下,挡住了她的雪足。她就这般走下来,一步步向他走来。香气缕缕,脚步停在了他面前。
一声“叮”,当是抽剑声。
言石生想起来,床幔角边可是悬着一把剑的。暮晚摇要抽剑,实在容易。
他蓦地抬头,向她看来。果然,暮晚摇手中的剑已经拔出,在他的注视下,她的剑搭在了他肩膀上。